篝火的光在苏婉的蓝布衫上跳动，把她发间的红绳染成温暖的橘色。其其格还赖在她怀里，叽叽喳喳地数着胭脂稻的穗粒，苏婉听得认真，时不时伸手拂去其其格发间沾着的稻壳，指尖的温柔像拂过稻苗的晚风。
“快让苏姐姐歇歇，”阿古拉笑着拉开其其格，往苏婉手里塞了碗温热的奶渣糕，“刚赶了三天路，定是累坏了。”奶渣糕上撒了层蜂蜜，是其其格阿妈特意淋的，甜香混着奶香，在夜色里漫开。
苏婉咬了口糕，眼睛亮起来：“比上次寄去的还好吃，蜂蜜里是不是掺了什么？”
“是野枣花蜜！”其其格抢着说，“坡上的野枣树今年结了好多果，阿爸说蜜里带着枣香，配奶渣最搭。”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苏婉往湿地跑，“苏姐姐快来看！我们给你留的稻穗，是最大最红的那束！”
湿地的灯笼还亮着，最中间那束胭脂稻被竹条架着，穗子垂得像串红玛瑙。苏婉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谷粒，稻壳上的细毛蹭得指尖发痒。“比我在江南见过的胭脂稻还饱满，”她回头望向阿古拉，眼里闪着光，“你们把它养得真好。”
“都是按你寄的法子来的，”阿古拉递过苏婉的培育法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你说‘灌浆时多晒三日，谷粒更瓷实’，我们就真的守了三天，每天翻三次稻穗呢。”
苏婉翻开册子，指尖抚过阿古拉娟秀的批注，忽然笑出声：“‘今日有虫啃稻叶，撒了草木灰，虫去矣’，这字里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她抬头时，正撞见阿古拉微红的脸颊，像被篝火映红的胭脂稻穗。
其其格的阿爸提着米酒过来，给每人倒了碗：“尝尝这酒，按你说的法子加了桂花，香得很。”米酒入喉，带着桂花的甜润，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胃里。“今年的麦子磨了新面，明天让你尝尝草原的麦饼，就着这酒，绝了。”
将军带着兵卒们在打麦场搭临时的帐子，木杆敲击地面的“咚咚”声里，混着他们的说笑。老张蹲在篝火边，给苏婉讲关隘的新鲜事：“前几日来了队江南的商队，见了咱们的胭脂稻，说要预定明年的新米，给的价钱比丝绸还高呢。”
“可不能只看价钱，”苏婉放下酒碗，认真道，“好种子得先留给自己人，等咱们的稻田扩种了，再考虑外销。”她从行囊里掏出本新册子，“我带了江南的水稻育种法，明年咱们试试选种，说不定能培育出更耐旱的胭脂稻，让草原也能种出大片的稻田。”
阿古拉接过册子，封面上是苏婉亲手画的稻穗，旁边题着行小字：“田畴万里，皆赖同心。”她忽然想起苏婉刚来时，那个在芦苇荡里藏账册的姑娘，如今站在篝火边，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把江南的智慧，一点点种进了草原的土地里。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了，打麦场只剩下零星的灯火。苏婉和阿古拉坐在石碾上，看着远处的麦仓，月光在麦仓顶上铺了层银霜。“其实来之前，我总怕你们见了官服上的品级，会生分，”苏婉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发间的红绳，“没想到……”
“你从来不是什么‘苏大人’，”阿古拉打断她，声音像浸了月光的溪水，“你是教我们种稻子的婉姐姐，是会在信里画‘雪团’的苏婉。”她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镯子，内侧的“安”字被摩挲得发亮，“你看，这镯子我天天戴着呢。”
苏婉看着镯子，忽然握住阿古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镯子传过来。“我在京城时，总想起你们割麦的样子，”她轻声道，“麦浪翻金，你们的笑声比穗子还饱满，那才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远处的渠水潺潺流淌，像是在应和她们的话。“雪团”不知何时落在石碾上，蜷在两人中间，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咕”声，像在守护这难得的宁静。
天快亮时，苏婉已经和其其格的阿爸规划好了明年的稻田。图纸上，新的水渠像条银线，把麦垄和稻田连在一起，旁边标注着“此处可种油菜，春天花开，既能肥田，又能观赏”。其其格趴在图纸上，用炭笔在旁边画了三只手，分别握着镰刀、稻穗和麦秆，紧紧牵在一起。
“你画得真好，”苏婉摸着其其格的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这就是咱们的样子，守着这片土地，一起把日子过成金穗子。”
晨露再次爬上稻叶时，苏婉已经挽起袖子，和阿古拉一起割胭脂稻了。镰刀起落间，红穗翻飞，像无数只蝴蝶在她们身边起舞。其其格举着苏婉的丝帕，在田埂上跑来跑去，帕子上的稻穗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个流动的承诺。
阿古拉望着苏婉弯腰割稻的身影，忽然觉得，最好的重逢不是久别后的寒暄，而是像这样，并肩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手里握着同样的镰刀，眼里望着共同的收成。风拂过稻田，稻穗碰撞的轻响里，藏着说不尽的期许——关于来年的稻田，关于更远的田畴，关于那些需要一起守护的，沉甸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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