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星期四
晴，有淡淡的桂花香。
推开门的瞬间，不再是消毒水或旧书页的冷清。
而是一种……混合着生涩食材和隐约焦糊的烟火气。
歌爱正站在厨房流理台前，背对着我，身上套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干净浅蓝色围裙。
带子在纤细的腰后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她正低头，无比专注地盯着案板上一颗圆滚滚的土豆。
手里握着的削皮刀悬在半空，仿佛在研究某种外星生物的解构方式。
那紧绷的背影，比解一道超纲的数学压轴题还要凝重。
“下午好。”
我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明显惊了一下，肩膀一耸，削皮刀差点脱手。
转过头来，脸颊带着点可疑的红晕，眼神躲闪。
“……嗯，今天的题，做完了。”
她飞快地说，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仪式，指向摊在餐桌上的笔记本。
我看到了，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的步骤清晰漂亮。
这已经成为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她解出每日的压轴题，我便能多留十分钟。
从最初的下午两点到四点，到如今夕阳的金辉已然铺满客厅地板，指针悄然滑向七点。
时间像被她用智慧和一点点……或许是别的什么……悄悄偷来的。
“很棒。”
我放下包，目光落在她案板上的土豆，以及旁边洗好的胡萝卜、洋葱。
“所以，今天的加时赛是……烹饪实践？”
她的耳尖迅速红了，视线黏在土豆上，声音细若蚊呐。
“……你说过，不能总吃便利店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原来她记得。
“嗯，我说过。”
我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另一件同款但小一号的围裙系上，浅粉色的。
“那么，第一步，征服这颗土豆朋友？”
我拿起另一把削皮刀，示范了一个流畅的起手式。
“手腕放松，顺着弧度走，像这样。”
她学得很认真，抿着唇，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模仿。
动作僵硬得像初学木偶戏，削下的皮又厚又零碎。
土豆坑坑洼洼，像被啃过。
但她没有放弃，也没有不耐烦。
只是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对付着那颗顽固的土豆。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切块要大小均匀，这样受热才一样。”
我拿起洗净的土豆，在案板上利落地切起来，笃笃笃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拿起刀，姿势带着生疏的谨慎，切下去的动作慢得像慢镜头回放。
切出来的土豆块大小不一，棱角分明，像一堆不规则的几何体。
而切洋葱时更是灾难。
辛辣的气味刚冒头，她的眼眶就迅速泛红，水汽氤氲，却倔强地不肯眨眼。
只是把脸扭开一点，用力吸着鼻子，像只被欺负了还强撑着的小动物。
那副强忍泪水的模样，意外地惹人怜爱。
“洋葱要快刀，减少刺激物的释放。”
我忍着笑，接过她手里的刀。
“或者，交给我？”
“不要！”
她立刻拒绝，带着点被小看的赌气。
她夺回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对着洋葱快斩几下。
虽然块头依旧大小悬殊，但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等她睁开眼，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狼狈又可爱。
准备食材的过程磕磕绊绊，像一场无声的喜剧。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试图同时看着锅里的油温又怕溅到自己的样子……
以及笨拙地翻炒着锅里的蔬菜块、被我提醒该加水时慌慌张张去找杯子的样子……
厨房里弥漫的烟火气，似乎一点点融化了她身上那层名为疏离的薄冰。
她的紧张渐渐被一种专注取代。
虽然依旧笨拙，但眼神亮亮的，带着一种攻克难题般的认真。
咖喱块在热汤中慢慢融化，浓郁温暖的香气开始升腾，渐渐盖过了最初的生涩和焦糊味。
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成了厨房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暖黄的灯光下，蒸汽氤氲。
她站在锅边，用长勺小心地搅动着锅里逐渐变得浓稠的酱汁。
侧脸在蒸汽里显得柔和了许多，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刚才蹭到的咖喱渍，自己却浑然不觉。
“尝尝味道？”
我把小勺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接过勺子。
接着舀起一点点滚烫的咖喱，鼓起腮帮子小心地吹着，然后才送进嘴里。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
“……可以。”
她小声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很快又抿紧了，但那瞬间的满足感，比解出十道压轴题还要鲜明。
餐桌旁，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中间是一锅色泽诱人的咖喱。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脸颊因为热气蒸腾泛着健康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濡湿了一点，贴在光洁的额角。
围裙的带子还歪在一边。
她吃得极其认真，仿佛碗里是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好吃吗？”
我问。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被食物堵着，却异常清晰。
她没有抬头，但夹起一块自己亲手切得奇形怪状的土豆放进嘴里的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成就感。
看着暖灯下她安静吃饭的侧影，听着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感受着空气中食物温暖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氛围……
心口某个地方，像被这锅刚煮好的咖喱温暖得妥妥当当。
那些被她用“解题”积起来的时光，在此刻具象成了餐桌上升腾的热气。
金钱的交易？
那些纸张早已失去了它们最初冰冷的符号意义。
这顿由生疏、笨拙、一点小意外和许多许多耐心共同熬煮出来的晚餐，才是真正无价的加时赛报酬。
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的侧脸线条，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下次的压轴题，或许可以再简单一点点？
这样，或许就有时间教她做炖菜了？
窗外的夜色温柔。
锅里的咖喱还剩下一小半，咕嘟声渐渐微弱下去。
……
……
若是你不说话，我就含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
我要沉静地等候，像黑夜在星光中无眠，忍耐地低首。
清晨一定会来，黑暗也要消隐，你的声音将划破天空从金泉中下注。
那时你的话语，要在我的每一鸟巢中生翼发声，你的音乐，要在我林丛繁花中盛开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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