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的意识飘浮在半空，像一缕无知无觉的孤魂。
她“看”着城楼下那两具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那个戴鬼脸面具的男人，跪在血泊中，肩膀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悲伤是无声的，却比任何嚎哭都更沉重。
齐明玉，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今日，“鬼面”手刃齐宣帝，为死去的挚爱报了仇，却要眼睁睁看着女儿殉情。
京城乱成了一锅沸粥。
喊杀声、哭嚎声、兵刃交击声，犹如世界末日。
这幅人间炼狱的画卷，在秋水的“眼”中却在缓缓拉远。
她的视角不受控制地拔高，越过混乱的街巷，越过巍峨的宫墙，最终，停留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坡上。
山坡上，青草依依，春风和煦，与城内的血腥杀戮判若两个世界。
一个戴着竹编斗笠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宽大的笠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颌。
【是乌娅？】
她竟然回来了！
乌娅似乎早已在此等候，从头到尾，目睹了城楼上发生的一切。
她看见了顾西舟的倒下，也看见了齐明玉的纵身一跃。
一阵山风吹过，微微掀起了斗笠的边缘。
秋水“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曾经温柔秀美的脸上，此刻挂着一种诡异至极的表情。
乌娅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心愿得偿的满足，可那双眼睛里，却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半点光亮。
满足与空洞，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扭曲地交织在乌娅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精致而疯狂的人偶。
她就那么站着，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仿佛在欣赏一幅自己亲手完成的杰作。
许久，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死了……都死了……”
“但……还不够。”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慢，极清晰。
秋水的意识猛地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乌娅转过身，动作不再有丝毫迟疑。
她沿着山坡向上，走进了一片更为隐秘的树林深处。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座用黑石垒砌的简陋祭坛。
祭坛的样式古老而邪异，周围的地面上刻画着繁复交错的阵法纹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里是京城龙脉怨气汇聚的节点，阴煞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连光线都显得格外幽暗。
乌娅走到祭坛中央，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
石板不知是何材质，表面布满了刀刻斧凿般的古老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仿佛蕴含着某种扭曲的力量，只看一眼，就让秋水的灵魂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什么东西？巫术？】秋水在意识里惊骇地想着。
乌娅将石板平放在祭坛上。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柄锋利的骨刃，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划下！
鲜血，殷红的、滚烫的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黑色的石板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鲜血并未流淌开来，而是像活物一般，迅速钻进了石板上的符文刻痕之中。
随着鲜血的浸润，那些原本黯淡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红光，仿佛被唤醒的恶魔之眼。
乌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她毫不在意，只是任由自己的精血不断流失，口中开始吟唱起一种古老、沙哑、拗口至极的语言。
那不是齐语，也不是高丽语。
不是任何一种秋水所知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邪恶与怨毒的力量。
是高丽巫族最禁忌的咒文。
随着咒语声响起，祭坛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风声变得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号。
更可怕的变化，发生在乌娅自己身上。
她的身体，在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迅速衰老。
光洁的额头生出皱纹，饱满的脸颊迅速凹陷，皮肤像失水的花瓣一样干瘪、枯黄。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风华正茂的乌娅，就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而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更是在瞬间由根部开始，一寸寸地化为灰白，最终，如雪般披散在肩头。
她献祭了自己的一切。
生命，容貌，灵魂，以及身为巫女的全部力量。
只为了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咒语的吟唱终于到达了尾声。
乌娅……或者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望向天空，用已经嘶哑不堪的嗓音，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那声音不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能让天地万物都听懂的意志。
“我，乌娅！”
“以血为盟，以魂为祭！”
她的声音穿透了风声，穿透了鬼哭狼嚎，在整座山林间回荡。
“咒尔二人——齐明玉，顾西舟！”
“生！生！世！世！轮！回！不！休！”
“生！生！世！世！相！遇！相！知！”
她脸上那空洞的表情，终于被一种极致的疯狂与快意所取代。
她扯出一个干枯难看的笑容，用尽最后的生命，吼出了诅咒的核心。
“生！生！世！世！爱！而！不！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那已经衰败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
从脚下开始，一寸寸地化为飞灰。
风一吹，便彻底消散，仿佛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她完成了她最彻底的复仇。
代价，是永恒的死亡，魂飞魄散。
【不——！】
秋水的意识在疯狂地呐喊，可她的声音，连同她的存在，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恶毒到极致的诅咒，在天地间成形。
就在乌娅化为飞灰的同一时刻，天地异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被大片大片的乌云所笼罩，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天穹即将倾塌。
白昼，瞬间变成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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