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县至太原郡治所晋阳城，六百余里官道，蜿蜒于太行山与吕梁山之间的汾河谷地。
苏晨与沐婉晴率领的两万两千大军，并未急于赶路，依旧保持着每日三五十里的舒缓节奏，一路北上。
这十几日行程，不似行军，反倒更似一场规模浩大的巡狩。
沿途郡县官员早已闻风丧胆，远远迎候，奉上劳军物资，战战兢兢，唯恐步了武安宋家后尘。
苏晨与沐婉晴大多不予接见，只传令让其各安本职，用心民事，推行新政。
队伍过处，秋毫无犯，军纪严明，倒也安抚了不少惶惶人心。
銮驾之内，春光旖旎依旧。
苏晨搜肠刮肚的情话似乎永不枯竭，沐婉晴也从最初的羞涩渐渐变得习惯甚至期待。
偶尔还会红着脸回应几句，帝王的威仪与少女的娇羞在她身上交织，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夜间扎营，看星私语，也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十几日光阴，便在这样略带闲适却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第十三日午后，大军终于抵达此行的终点——太原郡，晋阳城也叫太原城。
晋阳，北都重镇，龙兴之地，城郭巍峨，远非永年、贵乡等郡县可比。
其城依山傍水，汾水环其侧，龙山踞其北，城墙高厚，垛口森严，历经数朝修缮加固，素有固若金汤之称。
更是控扼河东，北御突厥，西窥关中的战略要冲。
然而，当苏晨与沐婉晴的大军抵达晋阳城南门外广阔的原野时，所见景象却与预想中的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截然不同。
只见晋阳城南门大开，吊桥平放。城门之外，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人。
为首者，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神态恭谨的老者。
其身后，按品级跪着太原郡守、晋阳县令等一众大小官员，再往后，则是众多身着锦袍、看似士绅族老模样的人物。
更后面，还有数百名身着各色家丁服饰、仆役打扮的人垂手躬身而立。
队伍排列整齐，鸦雀无声，气氛肃穆恭顺，竟是一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
那为首的老者，正是太原郡真正的无冕之王，齐氏家主，太原郡公——齐墨轩。
齐墨渊在先帝时期被封为郡公。
苏晨与沐婉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与警惕。
齐家这般做派，与之前夷陵赵钱孙的负隅顽抗、上洛陈氏的惶恐不安、荣阳李氏的道貌岸然、武安宋氏的疯狂决绝截然不同，恭敬得令人有些意外。
大军在距城门一箭之地处停下，列阵肃立。
苏晨与沐婉晴在禁卫的簇拥下，策马缓缓上前。
齐墨轩见銮驾与帅旗近前，立刻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深深叩首。
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沧桑，却中气十足：“老臣齐墨轩，率太原阖城官吏、士绅、百姓，恭迎陛下圣驾。恭迎苏钦差，陛下万岁，圣躬万安”
其身后众人也随之齐声高呼：“恭迎陛下，恭迎钦差！陛下万岁，圣躬万安。”
声浪震天，礼仪周到，无可挑剔。
沐婉晴端坐马上，凤眸微垂，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于地的齐墨轩及众。
，并未立刻让其起身，只淡淡道：“齐国公，不必多礼。朕与苏卿北巡，途经太原，惊动阖城相迎，倒是扰了太原清静。”
齐墨轩闻言，头垂得更低，语气愈发恭顺：“陛下言重了，陛下御驾亲临，光耀三晋，实乃太原百姓之福，老臣与阖城官民盼陛下如久旱盼甘霖，岂有惊扰之说？陛下巡幸北疆，劳苦功高，老臣等迎候圣驾，乃分内之事，本分之责。”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极尽恭维，将自己和整个太原都摆在了忠君爱国、盼君归顺的位置上。
苏晨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老狐狸！唱得一出好戏！”
齐家盘踞太原百五十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周围郡县。
对新政阳奉阴违，情报显示其家族名下隐匿田亩、控制商路、甚至暗中与塞外都有贸易往来，岂是眼前这副忠肝义胆的模样？
这般作态，无非是以退为进，想抢占道德高地，避免与朝廷大军正面冲突。
沐婉晴显然也心如明镜，语气依旧平淡：“齐国公忠心可嘉。既如此，朕便入城稍作休整。一应迎驾虚礼，皆可减免。苏卿，”
她转向苏晨，“大军于城外择地扎营，不可扰民。随朕入城者，依制即可。”
“臣遵旨。”苏晨拱手应道，随即目光转向齐墨轩，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齐国公，请起吧。陛下有旨，一切从简。还请安排向导，引我军前往合适营地驻扎。陛下行在，亦需早作安排。”
齐墨轩这才在身旁子侄的搀扶下站起身，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苏钦差放心，老臣早已备好一切。城西有早已清空的校场营房，足可容纳数万大军驻扎，粮草热水一应俱全。陛下行在，便设于郡守府衙，已彻底清扫布置，虽不及宫中万一，亦求洁净舒适，望陛下勿要嫌弃。”
他回答得又快又周全，显然早有准备。
苏晨微微一笑：“齐国公费心了。如此，便有劳了。”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齐墨轩连声道，侧身让开道路，躬身做出请的手势，“陛下，苏钦差，请入城。”
沐婉晴与苏晨并辔而行，在齐墨轩等一众太原头面人物的引导下，以及一千精锐禁军的护卫下，缓缓通过洞开的晋阳城门。
城门洞内光线略暗，苏晨目光扫过两侧高厚无比的城墙墙体，以及那些看似恭敬垂首、实则眼神闪烁的守城兵士，心中那股警惕之感更浓。
晋阳城，到了。
齐家这第一出开门揖盗的戏码，已然上演。
接下来，就看这表面恭顺的太原郡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而这龙潭虎穴，他苏晨，便要陪着女帝，一起闯上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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