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射进黄龙酒店的窗户，为临时改造的办公区镀上一层金辉。省指导组的办公室里早已是一片忙碌景象，打印机的嗡鸣声、电话铃声、翻阅文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节奏。
章建国组长站在墙上的边江市地图前，眉头紧锁。指导组进驻已经三天了，表面的热闹掩盖不了深层的沉寂。他们像一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组长，今天上午要约谈的几位同志马上就到了。”副组长赵明华走过来汇报道。
章建国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赵明华：“老赵，昨天你看那些谈话记录了吗？感觉怎么样？”
赵明华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词句：‘……怎么说呢，口径都很统一。每个人都对市里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对高斌龙那个案子都说不了解具体细节，对白氏集团也都是正面评价，说是对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哼。”章建国冷笑一声，“就像排练好的话剧一样。”
“是的，组长。”赵明华点头，”而且，当我们试图深入询问一些具体项目的细节时，他们总是巧妙地转移话题，或者表示需要回去核实，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章建国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夹，翻开看了看：“那个土地审批档案调阅的事情进展如何？”
“不太顺利。”赵明华的脸色有些难看，“市国土局以档案正在整理、部分涉及商业机密为由，拒绝提供相关地块的审批原始资料。他们说，只能够提供一些汇总数据和最终批复文件。”
商业机密？章建国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他们拿什么当商业机密？土地审批流程？还是行贿受贿的证据？”
“这正是我们怀疑的地方。”赵明华说道，“我们要求查看的几个地块，恰恰是白氏集团近年来获得的几块黄金地段。按照正常程序，这些档案应该完整保存，随时可供调阅。”
章建国沉思片刻：“继续施压，告诉他们，这是巡视工作的必要环节，任何阻挠行为都将被记录在案。”
“是。”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组长，张市长到了，说是要见您。”
章建国和赵明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这位边江市的一把手，从指导组进驻以来，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嘘寒问暖，汇报工作，姿态放得极低。
“请他进来吧。”章建国说道。
张为民走进办公室，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章组长，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给您带了点本地特产，尝尝鲜。”
“张市长客气了。”章建国示意工作人员收下水果，“请坐。”
张为民坐下后，立刻进入了状态：“章组长，这几天指导组的工作辛苦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市政府配合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嗯。”章建国点点头，“张市长，我想了解一下，市里对于指导组提出的要求，执行情况如何？比如档案调阅、人员约谈等等。”
“都在积极推进，都在积极推进。”张为民连连点头，“不过，有些具体事务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协调。比如国土局那边的档案整理工作，确实比较复杂，涉及到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张市长。”章建国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要听过程，我要的是结果。指导组的时间有限，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汇报的。”
张为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是是是，章组长批评得对。我会督促相关部门加快进度，确保各项工作按时完成。”
“另外，”章建国继续说道，“我希望市里能够鼓励广大干部群众积极参与到巡视工作中来，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
“当然，当然。”张为民连忙表态，“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广泛宣传，欢迎大家举报监督。”
章建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张为民见状，识趣地起身告辞。
张为民走后，赵明华叹了口气：组长，您觉得他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三分真，七分假。”章建国淡淡地说道，“他越是表现得积极，越是说明他心里有鬼。”
上午九点，第一批被约谈的干部准时到达。他们是边江市发改委主任刘伟、公安局副局长董桂平、以及置福集团总经理助理孙浩然。
谈话分别在三个房间里进行。章建国亲自参与了对发改委主任刘伟的谈话。
“刘主任，请坐。”章建国指指对面的椅子。
刘伟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坐下后，端正了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很紧张。
“刘主任，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章建国开门见山，“请你谈谈对近年来边江市经济社会发展的看法。”
刘伟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早已准备好的稿子：“近年来，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市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显着成就。特别是在招商引资、项目建设等方面，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以白氏集团和置福集团为代表的一批优秀企业，为我市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章建国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笔。等刘伟说完，他才开口提问：“那么，你对清江行动中关于高斌龙被击毙一事怎么看？”
刘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这个...这是一个很不幸的事件。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听说是警方在执行任务时发生的意外。”
“作为发改委主任，你对高斌龙这个人了解多少？”
“这个...”刘伟推了推眼镜，“高斌龙是边江的一个知名人物，但我对他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经营着一些生意。”
“什么样的生意？”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刘伟显得有些不安，可能是一些娱乐场所吧。
章建国继续追问：“那么，白氏集团和置福集团近年来在土地获取方面的合作，你怎么看？”
刘伟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准备得比较充分：“白氏集团和置福集团作为我市的龙头企业，一直以来都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们在土地竞拍和项目开发中精诚合作，实现了互利共赢。这种强强联合的模式，不仅有利于企业发展，也为我市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谈话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章建国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刘伟的回答滴水不漏，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外交官。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房间里，赵明华正在和市公安局副局长董桂平谈话。
“董局长，关于高斌龙被击毙的案子，公安局方面有什么最新的调查进展吗？”赵明华直接切入主题。
董桂平五十多岁，身材魁梧，国字脸，不苟言笑。他坐得很端正，回答问题时声音洪亮：“赵组长，关于高斌龙案，我们一直在全力侦办。这个案子情况比较特殊，也比较复杂。”
“哦？怎么个特殊法？”赵明华追问道。
董桂平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组织语言：“根据我们的调查，龙哥，本名高斌龙，是一个长期盘踞在我市的毒贩头目。我们掌握了大量证据，证实他涉嫌组织、贩卖大量毒品，严重危害了我市的社会治安。”
赵明华和记录员小李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记录。
“前段时间，我们获得了可靠情报，得知高斌龙准备潜逃出境。专案组立即制定了抓捕方案，准备实施收网行动。”董桂平继续说道，“然而，狡猾的高斌龙提前得到了消息，察觉到风声不对，开始逃窜。”
“然后呢？”
“在逃亡过程中，高斌龙狗急跳墙，竟然绑架了我市边江学院的一名学生李可俊，企图以此为人质，负隅顽抗。”董桂平的语气变得沉重，“我们迅速封锁了现场，并派出谈判专家与绑匪周旋，同时部署特警力量伺机解救人质。”
“最后的结果是？”
“在谈判陷入僵局，人质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关键时刻，现场指挥果断下令，特警队员冲入现场，成功解救了这名学生。”董桂平停顿了一下，“然而，据现场目击的干警回忆，高斌龙在被包围后，情绪极度激动，手持‘武器’（事后确认是一个打火机）指向警察，并有明显的攻击意图。在此紧急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特警队员果断开枪，将其击毙。”
“所以，这是一次正当防卫性质的击毙？”
“是的。”董桂平斩钉截铁地说道，“整个过程都有详细的视频记录和多名目击证人。我们确保了执法的合法性。高斌龙的死，是他自己穷凶极恶、负隅顽抗造成的。”
赵明华皱了皱眉：“董局长，既然案情如此清晰，为什么社会上还有那么多不同的传言？”
董桂平叹了一口气：“赵组长，您也知道，高斌龙在边江经营多年，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他的死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自然会有人造谣生事，妄图混淆视听。我们坚信，事实胜于雄辩，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赵明华还想再问，董桂平已经站了起来：“赵组长，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还有工作要处理。相关案卷我们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提供给指导组查阅。”
“好的，谢谢董局长。”赵明华也只好起身。
第三个房间里，年轻的孙浩然是置福集团的代表。他看起来三十出头，西装革履，说话很有条理。
“孙经理，作为置福集团的高管，你认为公司在边江的发展环境如何？”
“非常好。”孙浩然毫不犹豫地回答，“边江市委市政府一直以来都非常支持企业发展，营商环境优良。我们公司在边江的投资逐年增加，业务范围不断扩大，这充分说明了边江良好的发展前景。特别是我们和白氏集团的合作项目，比如平安湖酒店、茶园小镇等，都取得了圆满成功。”
“对于高斌龙这个人，你怎么看？”
孙浩然摇了摇头：“我对这个人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经营着一些娱乐场所。”
“你了解他和置福集团之间的关系吗？”
“没有任何关系。”孙浩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置福集团是正规企业，从来不和任何违法人员有任何往来。”
三场谈话结束后，三位被约谈者先后离开了黄龙酒店。他们走出大门时，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各自上了车。
章建国和赵明华以及其他几位指导组成员聚集在会议室里，讨论刚才的谈话情况。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章建国问道。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
“和昨天一样，”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小李汇报道，“他们对市里的工作评价很高，对高斌龙的案子都说不了解或者避而不谈，对白氏集团和置福集团都是一片赞扬之声。”
“等等，”章建国抬手示意暂停，看向赵明华，“老赵，你那边呢？董桂平怎么说的？”
赵明华面色凝重：“他说高斌龙是个大毒枭，逃亡时绑架了人质，最后拿着打火机威胁警察，被特警击毙的。听起来逻辑很完整。”
“打火机？”章建国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他亲口说的？”
“是的，他说事后确认是个打火机。”赵明华点头，“他还说案卷很完整，随时可以查阅。”
“哼。”章建国冷笑一声，“老赵，你觉得这个说法可信吗？一个毒贩头目，亡命逃窜，绑架人质，最后拿着一个打火机就能让经验丰富的特警紧张到必须开枪击毙他？这合理吗？”
赵明华沉默了一会儿：“组长，我也觉得有蹊跷。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提到了人质的名字，李可俊。”
“李可俊...”章建国若有所思，“立刻派人去查这个李可俊的身份背景，以及他被‘绑架’当天的详细情况。还有，我要看那份案卷的原件，包括现场的视频记录。”
“是。”
章建国继续说道：“另外，继续深入。明天，我要约谈白氏集团的白明和置福集团的王文石。”
下午，指导组再次向市国土局提交了调阅土地审批档案的正式申请，并明确表示，如果继续拖延，将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
然而，国土局的回复依然是老一套：档案整理需要时间，请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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