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翊钧却依旧伏在地上,没有动作。
李贵妃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就在她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朱翊钧终于将今日所有的课业内容,包括释义,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可他仍然没有顺势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又异常清晰地说道:
“母妃,昨日孩儿当面允诺过母亲,必定进学修德,无事不敢荒怠。”
“今日自然也是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疏忽,生怕辜负母妃期望。”
“可母亲却只因小人一句谗言,便怀疑孩儿,贬损嗣君威仪。
如此……与那高拱轻视孩儿年幼,质疑孩儿‘何以君天下’,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孩儿斗胆,恳请母妃日后,能多信任孩儿三分!
母妃若想知道孩儿有无行差踏错,大可亲自查问,或多唤孩儿身边可信之人询问,何必偏听那等小人搬弄是非?
也省得让那些小人再有机会离间我们母子!”
朱翊钧突然闹这么一出,言辞还如此犀利。
直接把自己被训斥拔高到了和高拱质疑同等性质的地步,让李贵妃一时有些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伸手将朱翊钧扶起,别过脸去,语气有些复杂,带着点嗔怪,又有点别的什么:
“我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都会……教训起母妃来了。”
朱翊钧却不依不饶,站起来后,依旧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孩儿不敢教训母妃。
只是……只是觉得母妃信任外人,竟胜过信任自家儿子。
无端被指责,孩儿心里……实在委屈得很。”
李贵妃看着他这副样子,想到他刚才流畅背诵的模样,再想到高拱那扎心的话和冯保的步步紧逼。
心里那点因为被顶撞而产生的不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轻咳一声,语气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是母妃一时心急,错怪你了。
母妃知道了,日后定会多信你几分。”
见李贵妃态度终于软化,朱翊钧脸色这才由阴转晴,瞬间雨过天晴,连忙又凑上去。
笑嘻嘻地给她揉起肩膀来,仿佛刚才那个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根本不是他。
观感就是这样一点点扭转的。
想让人觉得你可以信重,可以依靠,最优解就是态度永远温和恭敬,但涉及原则底线时绝不让步。
用最谦卑的姿态,说最硬气的话。
尤其是在母子之间,更是如此。
否则,一旦被贴上了“妈宝”、“凡事需母亲做主”的标签。
那就算年纪再长,在别人眼里也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难以真正树立权威。
李贵妃被他揉得舒服,气也顺了,回过神,还是觉得刚才有点丢面子。
便想找个由头找补一下,说道:“也不是母妃不信你。只是……你看,这又来了。”
她说着,从旁边又拿出几份奏疏,递给朱翊钧:“又有言官上奏,说各地天灾频发,乃是上天示警,多半是因君上失德所致。
奏疏里恳请你自省己身罪过,抄录些道经佛经,祭告上天,以求平息天怒。”
“母妃这也是想着帮你查漏补缺,免得你真有什么不经意的过失,恶了上苍,引来灾祸。”
说罢,便把奏疏往朱翊钧手里塞。
朱翊钧一阵无语,看着那几份奏疏,连接都懒得接。
这种借着天象说事的奏疏,向来最是无聊。
却又站在“天道”、“祖宗礼法”的政治正确高地上,让你无从反驳,恶心人是一等一的。
至于是谁在背后推动……他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多半是张居正的手笔。
目的嘛,无非是想用这些琐事牵绊住他,让他没精力去琢磨别的。
这佛经道经一抄,好家伙,没半个月根本消停不了,纯粹是耗费心神精力的无用功。
一天下来,除了必须的视朝和日讲,剩下那点时间恐怕全得扑在这上面,累个半死还啥正事都干不了。
真是……报应不爽。
想当年他当社畜的时候,没少用海量无用文件和报告淹没领导的邮箱,如今倒好,被张居正这老狐狸“还施彼身”了。
无奈的是,他还真没法直接无视这种奏疏。
在这年头,应对天象示警,本身就是皇帝职责和礼制的一部分。
就像遇到大旱要祈雨,宫廷失火要下罪己诏一样,是躲不过去的流程。
而且看李贵妃拿出这几份奏疏的态度也很明显——抄经是好事,是积德,是向上天表明态度,你赶紧给我抄起来,别废话。
朱翊钧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母妃。孩儿回去后,便静心抄录。”
李贵妃见他答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彻底揭过了刚才的不愉快,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趁着李贵妃心情由阴转晴,朱翊钧瞅准一个空档,将张宏那份请罪的札子双手呈了上去。
“母妃,这是张宏让孩儿转呈的。”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说自己以前在针工局当差的时候,手脚不干净,顺了点小东西。
如今蒙母妃赏识,提拔到身边,恩同再造。
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生怕以前那点破事哪天被翻出来,污了母妃的清誉,所以特意请罪,求母妃发落。”
李贵妃信手接过,随意翻看了两眼,便像丢开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样扔到了一边,浑不在意地道:
“算他还有点忠心,知道坦白。行了,我知道了,告诉他,下不为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显然说明李贵妃对太监们利用职权捞点油水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过分,且态度恭顺,她根本懒得深究。
朱翊钧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孩儿回头就告诉他。”
他心里明白,在李贵妃看来,这事跟他这个皇太子压根没关系,只是张宏个人的问题。
李贵妃果然没把这当回事,注意力立刻转移,又兴致勃勃地拉起了家常。
一会儿是某个勋贵家夫人善妒的八卦,一会儿又是自家父亲(武清伯李伟)如何想借着女儿的光封个爵位等等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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