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自有其固定议程,哪些事情需要讨论,各部院事先都清楚,也好安排相应的官员参加。
眼下突然插进来这么一件事,就是说,这封奏疏不在既定议程之内,于规矩不合。
葛守礼针锋相对:“此乃内阁奏疏!”
言下之意,内阁自己的奏疏,自己票拟,在廷议上走个过场是惯例,属于临时增加议程,并无不妥。
冯保点了点头:“这话是没错。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御座上的小皇帝,
“咱家事先不知道,自然也无法事先禀报陛下知晓。”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陛下今日亲临听政,若是对于廷议所议之事一无所知,岂不是我等臣子的失职?”
文华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就连朱翊钧都忍不住抬头深深看了冯保一眼。
这老狐狸,什么叫你不知道所以没告诉我?
说得好像其他廷议事项你提前跟我通过气一样!
不过,冯保不惜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这封奏疏的内容……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冯保又凭什么断定,自己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吕调阳也立刻出声附和:“冯公公所言极是!葛都御史,理应将奏疏先呈送陛下御览!”
百官的目光在葛守礼和御阶之上来回扫视,个个都是人精,
此刻都已意识到,这封突如其来的奏疏,恐怕牵扯极大,是今日风暴的真正核心。
如今高拱深陷舆论漩涡,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发动门生故旧上奏挽留,反而闭门谢客。
而昨夜唯一进过高府大门的葛守礼,此刻又手持一封神秘奏疏要求代呈。
更蹊跷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似乎知道些什么,拼命阻止奏疏公开,甚至不惜把皇帝也拉下水……
百官们恨不得把葛守礼、冯保、吕调阳几个人的脸盯出洞来,想从中看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葛守礼尚未表态,冯保已经急切地推了身旁另一个太监一把,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奏疏拿上来,呈给陛下!”
御座上的朱翊钧也意识到了关键所在,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倾,想透过屏风看得更清楚些。
葛守礼沉默着,没有阻拦,任由那小太监从他手中取走了奏疏。
那小太监双手捧着奏疏,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在宫里当差到了他这个位置,都明白眼下局势凶险,万一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说不定转眼就会丢了性命。
冯保迫不及待地从小太监手中一把夺过奏疏。
他当然不能随意翻看奏疏内容,但只是目光一扫封面,
《新政所急五事疏》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便映入眼帘,刺得他眼角一跳。
冯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高拱!
他竟然真的敢!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这封奏疏递上来了!
尽管冯保至今仍不清楚高拱究竟有何依仗,但他知道,这封奏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顺利通过!
必须把它按死在廷议这个环节!
他自然没有权力直接扣押这封奏疏,但是……他看向身侧,坐在御案后、眉头微蹙的小皇帝。
只要皇帝看了这奏疏,除非他蠢到看不懂什么叫“所有诏令必须经过内阁同意才能生效”,否则根本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
冯保双手捧着奏疏,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呈到朱翊钧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请御览。”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朱翊钧伸出手,接过了那份仿佛重若千钧的奏疏。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出一片寂静。外间的朝臣们眼神交错,神色莫名。
无论出于何种立场和考虑,此刻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静静地看着御阶之上,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文华殿内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少年皇帝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御阶上的屏风,被两名太监缓缓向两侧移开。
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在廷议时撤去屏风了,百官多少有些习惯。
再加上高拱本人不在,也无人出面以“礼制”为由劝阻。
冯保也静静地看着,眼下为了彻底按死高拱,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有借助皇帝的身份,才能将这封奏疏的影响降到最低。
朱翊钧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他合上奏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种面无表情,
恰恰说明他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根本没心思再做任何表情管理了。
他目光投向阶下的葛守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葛卿,这奏疏的内容,你看过吗?”
葛守礼默然片刻,躬身答道:“回陛下,臣只是代呈,不敢僭越,未曾阅看。”
朱翊钧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说道:“大伴,把奏疏拿给葛卿看看吧。”
冯保低眉顺眼,异常配合地应道:“是,皇爷。”
他双手接过奏疏,快步走下御阶,将奏疏递到葛守礼面前。
到了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已经有官员开始眼神飘忽,四下张望,考虑是不是该“突发恶疾”,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葛守礼沉默着,接过了冯保递来的奏疏。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一页一页,静静地翻看起来。
良久,他合上奏疏,声音低沉:“陛下,臣看完了。”
朱翊钧再次点头:“大伴,拿去给诸位卿家都看看吧。”
那份薄薄的奏疏,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在诸位大臣手中一位位传递下去。
都御史、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使、侍郎、佥都御史、国子监祭酒、六科给事中……
每一位接过奏疏的大臣,只是翻看几眼,脸色便瞬间大变,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手指微颤,有人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文华殿内的气氛越发压抑死寂,只剩下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一滴滴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官员们的内裳。
某位年纪稍长的祭酒,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要靠身旁的人暗中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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