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说完自己的见解，见花澜一直沉默不语，便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花澜小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墨水多，肯定有更高明的见解，快跟我们说说，别藏着掖着啊！”
花澜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土，指尖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土粒。她语气平和，没有丝毫卖弄之意：
“秦兄方才所言，已得此战精髓。神武将军对地形之利的运用，确实到了极致，这是此战取胜的关键。”
她先肯定了秦锐的分析，随后话锋微转，伸手指向峡谷中那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不过，小弟有一点疑惑。史书记载，此战发生在秋季，秋季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水源也相对匮乏。
敌军三万大军虽中伏，但毕竟人数众多，困兽犹斗之下，若拼死向前冲击，依托谷地结阵反击，纵然伤亡惨重，也未必不能撕开一道口子，突出重围。
神武将军麾下兵力不足一万，处于绝对劣势，若仅靠伏兵与滚木礌石，似乎……还差了点什么，不足以确保将三万大军彻底困死于此。”
苏文瑾和秦锐都是一怔，这个问题他们倒从未细想过。秦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三万大军就算再乱，拼了命冲也能冲出去吧？难道神武将军还有别的招数？”
苏文瑾也看向花澜，眼中带着几分期待：“花兄此言甚是，我此前也未曾考虑到这一点。不知花兄可有什么见解？”
花澜站起身，走到一处视野极佳的土坡上，伸手指向峡谷一侧山壁上几处不太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凹陷痕迹，说道：
“二位兄台请看那几处山壁，其色泽与周围岩石明显不同，呈深褐色，且表面较为光滑，像是曾被长期水流浸润、冲刷后留下的痕迹。
小弟猜想，当年峡谷上方，或许存在一处水源或小型湖泊，只是随着岁月变迁，水源枯竭，只留下这些痕迹。
神武将军用计之时，可能不仅布置了伏兵，还巧妙利用了水力。”
她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研读的一本水利残卷——残卷中记载了古代将领利用水力破敌的案例，再结合她在江南水乡见到的水利设施，继续推测道：
“若在敌军大半入谷后，神武将军下令决堤放水，或引导上游水源冲击谷地……无需滔天洪水，只需让溪水水位暴涨，在谷地中制造一片泥泞沼泽，便足以让敌军的重甲步兵和骑兵寸步难行。
骑兵陷在泥里，战马无法奔跑；步兵被泥水束缚，行动迟缓，阵型自然大乱。届时伏兵再从两侧高地杀出，敌军毫无还手之力，便是事半功倍。
而史书中为了彰显将军的勇武与谋略，或许略去了这‘借天时地利’的细节，只突出其指挥若定、以少胜多的英雄形象。”
她又转身指向官道旁那些看似天然的巨石，这些巨石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路边：
“再者，二位兄台请看这些巨石。它们的分布看似随意，实则颇有规律——恰好堵住了谷地通往外界的几条小路，又在官道两侧形成了天然屏障。
这不像完全天成，倒像是经过人为布置，既能阻碍敌军快速通行，又能为守军提供掩体，防止敌军从侧面突围。
如此看来，此战之胜，恐非单一的诱敌深入那么简单，乃是天时（秋季干燥，敌军缺水）、地利（险峻地形、可利用的水源）、人和（将士同心，指挥得当），再加上对水文、工事的极致运用，环环相扣，才最终将三万大军彻底困死在这落鹰峡中。”
这一番分析，不仅考虑了地形、兵力、战术，更引入了水文、工程等综合因素，视角独特，逻辑清晰，推断又合情合理，听得苏文瑾和秦锐都愣住了，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秦锐最先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快步跑到花澜指的那几处山壁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山壁上的凹陷痕迹果然如她所说，光滑且呈深褐色，还能隐约看到水流冲刷的纹路。
他又跑回来看了看那些巨石，绕着巨石转了两圈，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得惊飞了崖边的几只飞鸟：
“妙啊！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用水！花澜小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说得太在理了！这么一来，所有疑问都解开了，怪不得三万大军一个都没跑掉！”
他看向花澜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需要照顾的瘦弱书生，而是带上了真正的惊讶和佩服，就像在看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
苏文瑾也走上前，对着花澜拱手行礼，语气中满是赞叹：“花兄心思之缜密，见识之广博，实在令人叹服。能从细微处见真章，将史书记载与实地勘察结合起来，推出这般合情合理的战局还原，这份能力，便是许多饱学之士也未必具备。文瑾今日受教了。”
他心中暗自惊叹，这花澜年纪轻轻，不仅对经史子集娴熟于心，竟对兵法、地理、乃至水利工事都有如此深的涉猎和独到见解，其所谓的“家学渊源”，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深厚。
花澜被两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垂眸，掩饰住眼中的神色，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佩，语气带着几分谦逊：
“秦兄、苏兄过誉了。不过是平日杂书看得多些，今日见到实景，便胡乱揣测了几句，当不得真。或许这些痕迹只是自然形成的，我的推测也只是巧合罢了。”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不愿太过张扬。
“诶，什么巧合！”秦锐一把揽住花澜的肩膀，力道不小。花澜身体微微一僵——她自幼习武，对他人的触碰本就敏感，更何况自己还是女儿身。但她迅速放松下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轻轻挪了挪肩膀，避开了秦锐过于亲密的接触。
秦锐并未察觉异样，依旧热情地说：“你这绝对是真知灼见！比我爹军帐里那些光会对着地图指手画脚的参谋强多了！以后咱们一起游学，遇到这种古迹战场，你可得多给我们说道说道，也让我们涨涨见识！”
苏文瑾也笑着点头：“正是。与花兄同行，定能学到许多东西，此行定然受益匪浅。”
经此一事，苏文瑾和秦锐对这位名为“花澜”的少年再无半分轻视之心，真正将其视作了可以平等论交、甚至在某些方面需要请教的对象。
而花澜也通过这次“知行印证”，不仅巩固了前世所学的知识，更在两位新结识的同伴面前，初步显露出远超年龄的学识底蕴——这为日后“澜兮”之才的悄然传播，埋下了第一颗小小的种子。
夕阳渐渐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古战场上，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残破的土垣上，与历史的痕迹交叠在一起。
下山的路上，秦锐依旧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发现，一会儿说要回去把这个推测告诉父亲，一会儿又说下次要带工具来这里找找箭头；苏文瑾则与花澜探讨着史书记载与实地考察的差异，还约定日后要一起研读《北征纪略》的不同版本。
花澜走在两人中间，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话语，感受着山间微凉的晚风拂过脸颊，吹动额前的碎发，嘴角微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握过厚厚的典籍，如今又触摸过古战场的土壤，未来，还将在这异世的天地间，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这游学之路，似乎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有趣得多，也精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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