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大学里最受欢迎的节日之一。清晨我就和薇薇约好，要一口气完成计划已久的事：去吃小麦早餐、买书、购新衣，最后是弄头发。中午时分，我顶着一头彼时流行的玉米烫走出发型屋，为自己的高效率暗自欢欣。
“哎，我晚上要去见上帝。”薇薇突然感叹道。
我忍不住笑骂她，“呸呸呸，去教堂就去教堂，上帝哪里有时间单独见你？”
“可我一个不信教的人，被老乡拉着去教堂，上帝会不会考虑发展一下我啊？”
“你是去感受氛围的好么？想象一下：蜡烛、圣像、赞美诗，还有那高高的穹顶，仿佛与天堂相连。”
“然后就可以见上帝了。”薇薇紧接着我的话说道，一副得逞的表情。
“去吧去吧，”我笑着推她，“你去见你的上帝，我去见我的上帝江江。”
不得不说，江江越来越好看了。我们坐在常去的那家快餐店，他低头吃着汉堡和薯条，我盯着他看，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你这么盯着我，我吃不下去。”
“嘁……要不是见你有几分姿色，谁要看你啊。”
“你多久没见过帅哥了？连自己弟弟都不放过。”
“你还是不经看，”我故意撇嘴，“没气质。”
江江突然正色：“梓寻，你吃相真难看。”
“啊？还好吧。”我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对了，你圣诞和元旦都怎么过啊？”
“凑合着过呗。”他的语气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不知不觉间，他就长大了，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后来，他还会学会尔虞我诈，学会抽烟，学会爱一个姑娘，学会背叛和屈服。而此刻，我忽然怀念起那个在我十万火急咀嚼着上校鸡块时，一边嫌弃我一边递上纸巾的江江。
夜晚九点多，真正的平安夜活动才拉开序幕。这次还多了几张新面孔：李舒的同学——法学院的师姐赵琴、我们级西语系的孙雅，还有两个林牧之的同学。
聚会时，一个叫周宇航的男生让我隐隐不适。起初大家围在篝火旁聊天，深冬的江风刺骨，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冷吧？”他突然紧紧搂了我一下，虽然随后就松开了，但是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以为意，继续说“手套给你，还暖和着呢。”
“不用不用，你自己戴着吧。”我拒绝。
“戴着吧，你们女生更怕冷一些。”他不容分说地将手套套在我手上，又捏了捏我的手腕，似乎是为了确保手套不会滑落。我懒得再多说，缩回篝火旁。
“要不要跳舞？”他又问。
“我不会跳，你们玩吧。”
“那我陪你。”
这时，我的披肩突然滑落，周宇航立刻弯腰拾起，小心翼翼地帮我重新披好，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颈侧。我微微一僵，正想避开——一道烟火尖啸着朝我们冲来！他猛地将我拉到身侧，自己挡在前面。烟火在他鞋边舔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你们小心点！很危险！”他怒气冲冲地朝远处喊。
林牧之闻声走来，细细查看过周宇航的鞋，又在我身上扫了一眼，随即转身招呼大家：“走了，别玩了，换场子。”
凌晨两点，我以为团建到此结束，却没想到只是下一场活动的开始。我们转战一家通宵营业的西餐厅，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共振俱乐部的人出奇一致，都不爱说真心话，统统选择大冒险。被他们影响，我也开始不屑于诉说心声。不到一个小时，我已经给邻桌的陌生男子献了花，被人扔了鱼皮花生，含着方糖唱了首歌。
又一轮，谢克给我出题。“小寻寻，我可善良了，”他笑嘻嘻地说，“你就跟林牧之说句‘我爱你’吧。”
李舒颇为不满：“这是什么题目啊！”
“没关系，我可以。”我积极地应下，可告白的话到了嘴边，对着林牧之那张冰块脸，却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快点啊，一句话的事。”谢克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林牧之，我爱你。”
第一次跟男生说“我爱你”，居然是一场游戏，真是讽刺。林牧之的脸上没有丝毫松动，只有烟灰徐徐飘落。他伸手接过烟灰缸，轻轻弹了弹。“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凌晨六点，我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幸运的是，第二天全天无课。星城的天气像是善变的恋人，清晨还晴空万里，下午便蒙上了一层灰纱。薇薇和秋英的电话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她们叫我去逛街。在平价鞋帽超市里，秋英发现了一双仅售五十元的鞋子，更让人费解的是，还赠送一箱苹果。“物超所值哇！”薇薇惊叹道。秋英却犯了难：“可是这么重，我怎么搬回去呢？打车也划不来。”
薇薇灵机一动：“要不送给林美？她家不是在附近嘛。”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秋英顿时眉开眼笑。
就这样，一箱苹果叩开了一顿意想不到的晚餐。林美热情地招呼我们去她姥爷家吃地道的川菜。
到林美姥爷家时，厨房里已经飘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姥爷正在灶台前忙碌着，林美在一旁帮厨。姥姥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
“来来来，不要客气啊，小姑娘们，趁热吃。”姥爷端着最后一盘菜上桌。
“哇，好香啊，看着就好吃。”薇薇深吸一口气。
姥爷用四川话问道：“你们哪个是四川的哦？”
薇薇高举手臂：“我嘞，我叫薇薇。”
“尝尝地不地道。”姥爷给她夹了一块肉。
姥姥也温柔地问起：“你们都是哪里人啊？”
林美插话道：“姥姥，让她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秋英先开口：“姥姥姥爷，我是秋英，广西的。”
“我是梓寻，就是本省福城的。”
姥姥点点头：“福城山明水秀的，人也生得秀气。”
姥爷用四川话附和：“是嗦，小娃娃们长得都灵得很。”
东坡肉肥而不腻，开水白菜唇齿留香。有好吃的川菜不说，还有如此悦耳的夸赞，我们自然要投桃报李，纷纷称赞主厨的手艺，表达对姥姥、姥爷风姿的敬仰。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林美带我们参观她的闺房。她的书桌下压着许多照片，我们头碰头凑在一起，一张张仔细欣赏着。
“你们能找到我不？找到了就是真爱。回来我要听你们的答案哦。”林美指着一张小学毕业合影考我们，说完便去厨房给我们倒茶了。
林美其实很好找，照片上的她有着大眼睛，圆圆的鼻头，嘟嘟的小嘴，就像是现在的缩小版。倒是她右边的男孩吸引了我的注意。他长得乖巧秀气，脸上有些张扬，有些冷漠，也有些因涉世未深所带来的局促。
“他是不是很像江江？”我指着那个男孩问道。秋英凑近仔细看了看：“确实很像。”薇薇也频频点头。
林美进来时，看我们还盯着照片，笑道：“怎么样，找到我了吗？”
我们齐齐指着照片上的某处，林美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们还是爱我的。”
我忍不住追问：“林美，这个人是谁？”
“啊？谁啊？”
“你右边那个人，很像江江……”
林美娇俏的笑声在书房回荡，片刻后她抹掉眼泪：“梓寻，这个人你认识……这是言申。”
我不由回看照片上的人，其实是可以看出言申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长，微微上挑。谁能想到，它曾经那么清澈呢？
“我可以拍一下吗？”我指着那张照片问道。
林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哦……你想发给言申？”见我默认了，她笑起来：“请便。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嘛。言申知道了肯定很得意。”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那时的冲动。在她们三人的注视下，我拍下照片，找到言申的号码，发了条彩信，附上一句：“原来你也曾有双如此清澈的眼睛。”
还没将手机放回兜里，电话就响了起来。薇薇冲大家眨眨眼：“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尽管我一再说着“不用”，她们还是推推搡搡地出去了，顺势关上了门。
“想我了？”言申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欢愉和得意。
“没有，只是在林美家看到你们小学毕业合影，有感而发。”
“这样啊……那你可以不发信息给我。”
“哦，我后悔了，就当没发过。”
“覆水难收，发了是撤不回的，我也不能当你没发过。”他略作停顿，声音轻柔，“我总算知道你多少有点在乎我的。”
后来，微信有了撤回功能，离婚有了冷静期。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人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留白，慎重走下每一步。而在时间流淌得不那么快的过去，我们总在仓促之间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缘分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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