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匆匆赶回文君家取车。当那辆黑色轿车平稳地驶上马路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这个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早已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眉眼间少了年少时的锐利,多了几分内敛。这种变化让我不禁有些恍惚。
光影一道接一道地掠过前挡风玻璃,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我故作不经意地侧头打量他,从微抿的唇到专注的眉眼,试图将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重叠。他似乎有所察觉,迅速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看什么?”他声音很轻,透着一丝笑意。
“看路。”我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车内依旧安静,但那种需要靠没话找话来填补的尴尬,却悄然消散了。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与车窗外城市的喧嚣形成对比,我能闻到他车里淡淡的柠檬香氛味道,混合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让人很安心。
车子稳稳停在餐厅门口。“那我送你到这里?”文君侧身问我。
“好,谢谢你送我过来。”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然而,我刚推开车门,妈妈就像早已埋伏好似的,快步走来:“唉,怎么才来?我们都等半天了!”她的目光精准地越过我,落在了驾驶座的文君身上。
文君连忙下车,礼貌地欠身:“阿姨,您好。”
“你好啊,走吧,一起上去吃饭。”妈妈热情地招呼。
文君瞄了我一眼,推辞说:“阿姨,我就不去了。”
妈妈嗔怪道:“来都来了,一起上去嘛!这个点儿了,你家里难道还给你留了饭?再去别的地方吃多麻烦呀!走走走,别客气了,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我说话。
“妈妈!”我忍不住低声抗议,“人家还有事呢。”
妈妈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对文君发动攻势:“我听梓寻说,你是她高中学长?现在又在同一个大学?正好,我们都想多了解了解她在学校的情况。走吧,再客气阿姨可要生气了。”
文君只得沉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透着询问,还有一抹认命。“那就打扰阿姨了。”他转身去泊车。
妈妈得意地走在前面,我故意落后几步,等着文君过来。“对不住啊,莫名其妙把你拖下水了。我也不知道是这种场面。一会儿我妈妈要是口无遮拦,问些奇怪的问题,你多担待,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千万别把我卖了。”
文君微微颔首,小声回应:“收到。放心,见机行事。”
我原本以为只是家里几个人的便饭,谁能想到,妈妈所谓的“小场面”,实际上是他们大学同学的聚餐!推开包厢门,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宽敞的包厢里,两张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十几位叔叔阿姨谈笑风生,其中不乏熟面孔,比如——于庆的爸爸妈妈。
我和文君这两个姗姗来迟的小字辈,一进门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文君倒是处变不惊,面对一屋子长辈,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他那副沉稳淡定的模样,立刻赢得了长辈们的好感。妈妈脸上笑开了花,一边热情地招呼文君在我旁边坐下,一边顺手给他夹菜,然后便开始了她的例行“审问”。
“小文啊,”妈妈笑眯眯地开口,“刚才听梓寻说,她之前在学校发水痘,是你帮忙送去医院的?哎哟,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福城出来的,又是校友,应该互相照顾的。”
妈妈对这番说辞很是受用,不住点头,“是啊是啊,你真是很懂事啊。那,小文,你跟梓寻高中就认识,她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她回家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
这个问题更刁钻了。我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文君侧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他了然地转回头,对妈妈说:“她成绩一直很不错。我记得我高三复习那会儿,有些知识点把握不准,还特意借过她的数学笔记和试卷来看,整理得非常清晰,帮了我不少忙。”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居然记得。那时,是他问我们班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借优等生的学习资料,那男生找到的我。
“成绩好什么呀,”妈妈不以为然,“就考了那么个学校……哦,小文我不是说你啊,”她意识到可能失言,赶紧找补,“就是她以前还立志要考北大呢,结果最后也就那样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无奈解释:“妈妈,那只是年少轻狂敢想而已。我们大学里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的水平就那样,能考上已经很知足了。”
于庆妈妈也加入了话题,笑着对我妈说:“你就不要谦虚啦,梓寻成绩还是很不错的,不像我们家于庆,高中也不好好读书,还老跑去梓寻她们学校,看那个什么学生会主席。”
我妈妈像是找到了知音,抱怨道:“可不是嘛!那段时间梓寻也是,回家老念叨那个学生会主席,我看啊,于庆肯定就是跟着梓寻去看的!” 说完,一道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小文啊,你认识那个学生会主席吗?”
我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冲到了脸上,只剩下“尴尬”两个大字在疯狂刷屏。我下意识地用眼神向文君求援,却见他正襟危坐,轻抿着嘴唇,眼观鼻鼻观心,表现得比我还无辜了几分。万幸的是,在场的叔叔阿姨们都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学生会主席”叫文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文君终于开口了:“阿姨,您说的那位学生会主席……我跟他接触不多,不太熟。”
妈妈满意地点头,下了结论:“小文一看就是个踏实稳重的男孩子,不搞那些虚的。梓寻她就喜欢那种看起来胡里花哨的。”
于庆妈妈被逗笑了,打趣道:“哎呀,你还好意思说孩子?你家老公当年不也是学生会主席嘛?”
妈妈被好友翻旧账,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那能一样吗?我那时是年轻不懂事,不会看人!现在回头想想,还是踏实本分的最重要!”
爸爸忍不住辩解:“能成为学生干部,肯定是有过人之处嘛,至少说明有能力,能得到老师和同学的支持。哎呀,讲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来来来,喝酒!”
这场危机总算被含糊地带了过去。我暗暗松了口气,偷偷瞄了文君一眼,他正好也看过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一顿饭下来,我和文君就像两名高度警惕的消防队员,精神紧绷,随时准备扑灭任何一处可能燃起的“火星”。饭后,大人们意犹未尽,张罗着要去打牌。我和文君瞅准机会,溜之大吉。
走出餐厅,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我深吸一口气,那颗一直悬浮着、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刚才……谢谢你啊。”坐进车里,我由衷地说。
“不客气,挺有意思的体验。”
汽车行驶了一段后,开到了湖畔。“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散散步?”文君问我。
我看着他被月色晕染的眉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湖畔铺着木质栈道,蜿蜒向前。路灯在岸边投下柔和的光晕,与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远处对岸的酒吧隐约传来缥缈的歌声,听不真切。空气中弥漫着湖水湿润的气息和水草的清香。我们沿着栈道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经历了刚才饭桌上的“刀光剑影”,此刻的宁静格外珍贵,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来到一处伸向湖面的小平台,文君停下脚步,手扶着栏杆,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开口:“我以前……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却又仿佛在意料之中。我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水中月影被微风揉碎,又缓缓重组。“是有一点啦。不过你也不是圣诞老人,没必要让每个人都如愿。”
他轻笑出声,“这个比方……还挺有趣……我那时候可能处理得不够好。”
我学着林美那种期期艾艾的语调,“你拒绝得倒是很干脆利落,没有吊着我,左右摇摆,搞什么暧昧不清……从这点来看嘛,你的人品还算不错……”
晚风适时地拂过湖面,吹动我的长裙,也吹碎了倒映在湖中的万家灯火。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凝神望着那一片浮光。文君向我靠近了一点,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无声的靠近而变得暧昧起来。就在气氛被烘托得刚刚好的时刻,我的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在遗忘之前,好好说再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