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秋风一旦刮起来就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续两天，气温都徘徊在低位。街上的行人都裹紧了外套，行色匆匆。薇薇约我去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吃酸菜鱼，热辣鲜香的汤汁驱散了身体的寒意，我们吃得额头冒汗，心满意足。
走在回去的路上，薇薇忽然扭头对我说：跟你说哦，昨天我去书摊买《南方周末》，老板娘还问我总跟我一起的那个女生到哪里去了。
我吗？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书摊老板娘会注意到我。
不然呢……她说，昨天的雨很大，等我们毕业的时候，我们的眼泪会比昨天的雨还大。你说我们会吗？
我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勾勒出薇薇描述的那个伤感画面，口袋里的手机便突兀地震动起来，像一只急于破茧而出的夏蝉。我刚按下接听键，一个被倦意浸透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来，像一把刀子，截断了我的思绪，让我瞬间忘了刚才在聊什么。
能不能来陪陪我？肖景明问得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卑微，我在山脚下的长椅。”那罕见的脆弱，让我无法拒绝。
去吧去吧，别管我了。薇薇显然从我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朝她感激地笑了笑，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奔向肖景明所在的方向。
月色为寂静的街道披上清辉。寒风如细密的针尖，刺激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这样的夜晚，愿意在室外驻足的人寥寥无几。路灯昏黄，将我的影子在身后拉成一道细长的剪影，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格外清晰，仿佛在叩问着这无边的夜色。
找到肖景明的时候，他正独自坐在长椅上，手中捏着一罐未喝完的啤酒。他脚边的塑料袋里散落着好些空易拉罐，看来已经在这里喝了好一会了。月光悄然漫过他低垂的侧脸，在那熟悉的轮廓上凝了一层霜，勾勒出一种陌生的寂寥。
我缓步走近，在他身旁坐下。长椅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激起一阵微颤。肖景明倏然转头，目光如沉静的潭水般将我笼罩。在那过分清晰的映照中，我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我问的小心翼翼，唯恐过了界。
肖景明挤出一丝笑容，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罐的边缘：心烦，在这里透透气。他话音微顿，再开口时声线沉了几分，像大提琴在夜色中缓缓拉响，对不起，叫你来陪我吹冷风。
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我陪你喝点。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苦涩，说说看，有什么烦心事？
肖景明长叹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模糊的山影：其实，这些事说来都是老生常谈了。高中毕业那会儿，我一心想着出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爷爷坚决不同意，甚至气得差点要和我断绝关系，他说国内的教育足够好，没必要跑那么远。
他喝了一大口酒，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如今，他们却突然转变了态度，希望我去国外深造了。呵……他的声音里带着讽刺，我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看似飞得够远了，可线的那头始终攥在他们手里，一紧一松，全由他们掌控。
我静静地听着，能感受到他的无奈和挣扎。那个在众人面前总是从容不迫的肖景明，原来也有这样的烦恼。而那个关于风筝的隐喻，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联想。
如果你不听家里的，会怎么样？我轻声问。
肖景明摇摇头：我在大事上好像没有忤逆过他们，所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按照他们设定的轨迹前行——上哪所学校，选什么专业，参加什么活动……
要不试试偶尔叛逆一下？也许没那么可怕。
肖景明没有接话，我们沉默了片刻，各自喝着酒。夜风更冷了，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个样子，在路边喝着酒，很容易被劫色的哦。我试图调节气氛。
肖景明苦笑：哪有心情想这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无论他们怎么替你做决定，最终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下去的。
是的……肖景明转过头来看我，目光从我脸上滑到腿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问：你今天怎么没穿短裙？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逗笑了：哈哈，今天太冷了，我还是不要追求美丽动人了。想起迎新那天的事，我忍不住分享：跟你说个笑话，那天我不是穿着短裙迎新吗？后来有人告诉我工商系的某个帅哥在迎新中对学姐一见钟情，我们寝室都以为那个学姐是我，你猜怎么着？
怎样？肖景明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对方喜欢上的是我的学妹，一个裹着棉衣的女孩子。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是没什么魅力。
肖景明微微扬眉，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真这么渴望谈恋爱？”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愣了一下。我抬眼看他，随后笑了笑：“曾经是挺向往的，觉得大学不谈恋爱会有遗憾。但现在想法变了，顺其自然就好。”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声。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酒精让我的大脑变得迟钝，却也让我更加大胆。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关于文君，发生在今年暑假。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收回。我简单讲述了与文君之间发生的那些事——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那条发错的信息，还有最后的决裂。随着我的叙述，肖景明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冷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温度骤降。
这件事……算是一种特别的经历吧，我试图轻描淡写，虽然最后没有什么结果。
月光在肖景明手中的罐身上流转。他沉默许久，才低声道：雁过岂能无痕。抬眼看我时，目光沉静如水，却暗流涌动，这个学期，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我微微一怔：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变得陌生了，感觉快失去你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猝然击中我的心口，震得胸腔隐隐发闷。失去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会在意吗？
问完这个问题，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只得靠在冰凉的椅背上。迎接我的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沉默里，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我的心情起起落落，时而觉得自己可笑，时而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远处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像是在为这个尴尬的时刻打着节拍。我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肖景明身上散发出的压抑气息。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直到肖景明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配。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轻轻划过我的心口。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手中的啤酒里。我低下头，假装去拿新的易拉罐，顺势擦去了眼角的泪。无论是谁配不上谁，终究是不配的。
我们默默地喝完剩下的酒，谁也没有再说话。夜空中的星星淡漠地闪烁着，见证着这个寒夜里无疾而终的对话。当我终于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肖景明轻声说：我送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没有回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就像那个69分的测试结果，它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提醒着我们缘分的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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