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后箱的篷布下，潮湿的霉味和干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林半蹲着身子，右眼紧贴着木箱的缝隙，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试图捕捉外界的一切动静。奥瑟蜷缩在他身后，男孩的胸膛紧贴着林的后背，急促的心跳声像受惊的小鹿般清晰可闻。
别喘那么大声，林微微侧头，声音压得极低，你呼出的热气都快把箱子蒸熟了。
奥瑟立刻屏住呼吸，结果憋得太急，反而打了个小小的嗝。林翻了个白眼，手指悄悄戳了一下奥瑟的肋骨，换来对方一个委屈的瞪视。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林赶紧扶住箱壁。透过缝隙，他看到青石板路面变成了平整的鹅卵石——显然已经进入了镇长家的庭院。阳光被高墙遮挡，箱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到了，林用唇语说道，指尖轻轻敲击奥瑟的手背，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林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绸外套的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上，棕色的八字胡随着他激烈的说话动作不停抖动。那应该就是杰克镇长。令林在意的是，镇长脸上不是收到贡品时该有的得意，而是一种近乎惊慌的表情。他正对着身旁的管家快速说着什么，时不时指向马车，又指向宅邸西侧。
不对劲...林喃喃自语。镇长的手势太过急促，嘴唇蠕动的频率也快得不正常。这不像是在接受贿赂，倒像是在处理什么见不得光的麻烦。
突然，镇长猛地拍了下管家的肩膀，指向地下室的方向。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立刻朝马车走来，开始卸货。林立刻拽了拽奥瑟的袖子，指向角落里一个半空的木箱。
钻进去，林的声音比羽毛落地还轻，像地鼠那样缩成一团。
奥瑟咬着嘴唇点点头，动作轻巧得令人惊讶。林看着他安全躲进箱子后，正准备跟进，右脚却在这要命的时候一崴——
林倒抽一口冷气，脚踝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该死的腿！早不抽筋晚不抽筋！
更糟的是，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有人正朝马车后部走来，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动啊 ！死腿！快动啊！真该死 ！ ）
林能感觉到冷汗顺着后背滑下，浸湿了里衣。他的手指间已经凝聚出一小簇火苗，随时准备给来者一个的问候。
（c！这腿真不争气 ！）
篷布被猛地掀开。
刺目的阳光如洪水般涌入，林条件反射地眯起眼。他猛地转身，手中的火球已经蓄势待发——
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站在马车旁的搬运工，是尤拉。
那个曾经用鞭子抽打过他的女盗贼首领。那个跪在尘土里给他磕过三个响头的落魄战士。那个他亲手放走，建意去当码头工人的前罪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尤拉黝黑的面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晒得脱皮的右手还保持着掀开篷布的姿势，粗壮的手臂上新增了几道搬运货物留下的擦伤。
林...林大人？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多年未用的门轴。
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护卫发现，被镇长抓住，甚至被薇琳出卖——但唯独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尤拉。更讽刺的是，现在掀开他们藏身之处的，竟是这个曾经被他饶过一命的女人。
尤拉？你怎——
喂！磨蹭什么呢？不远处另一个工人的喊声打断了林的低语，那箱货要搬去地窖！
尤拉浑身一颤，眼中的震惊迅速被警觉取代。她看了看林，又看了看正在逼近的工友，突然做出了决定。在林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粗糙的大手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进去！她急促地朝奥瑟藏身的木箱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极低，
林没有犹豫。他忍着脚踝的疼痛，以一个近乎杂耍演员的灵活动作滑进了木箱。箱内空间狭小，奥瑟已经缩成小小一团，蓝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是...是谁？奥瑟用气音问道，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蛛丝。
林摇摇头，食指竖在唇前。透过木板的缝隙，他看到尤拉若无其事地转向那个走近的工友。
没什么，尤拉的声音恢复了码头工人特有的粗哑，这箱子卡住了。
那工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尤拉已经弯腰抱起了木箱。她的动作稳得出奇，仿佛那真的只是个装满普通货物的木箱。
动作快点，工友嘟囔着走开了，镇长说这批货要直接送地窖。
尤拉没有回答。她稳稳地托着木箱，步伐沉重地朝宅邸西侧走去。林能感觉到每一次颠簸，听到尤拉粗重的呼吸声。箱子里闷热难耐，奥瑟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经过一段下坡路后，温度骤然降低。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腥气透过木板缝隙渗入，奥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随着一声生锈铰链的呻吟，木箱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安全了，尤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依然压得很低，这里暂时没人。
林小心翼翼地推开箱盖。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尤拉的脸显得格外沧桑。她左颊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疤，右手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臂上的烙印——那是一个粗糙的奴隶标记。
解释。林简短地说，同时伸手把瑟瑟发抖的奥瑟拉出箱子。他的脚踝还在疼，但他拒绝在尤拉面前表现出来。
尤拉搓了搓手，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出奇地谦卑。我...我按您说的去了卡伦码头，她的声音干涩，干了三个月正经活...后来工头说这边贸易镇缺人手...
她的叙述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尤拉的表情立刻变得警觉，她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角落里一堆发霉的麻袋。
躲起来，她急促地说，我会回来解释。
林没有动。他盯着尤拉的眼睛，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把出鞘的匕首。为什么帮我？
尤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突然抬起右手，粗壮的手指指向自己左臂上的烙印。
因为现在，她苦笑着说，我和您一样，都是想要努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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