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恩的眼盯着门板看了很久，直到确定那些人真的离开，才慢慢又坐在位置上面向尤拉。座位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尤拉准备开口 我……
等一等 。突然被老罗恩的声音打断，老罗恩的说话声比平时低沉许多，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
坐那边，换个位子。老人指了指角落那张最隐蔽的桌子，那是他平时算账时专用的位置。
尤拉一瘸一拐的走向木椅，坐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罗恩又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她憔悴的脸。
说吧。老罗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从头开始说。
尤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她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曾经令黑市奴隶们闻风丧胆的脸，如今只剩下疲惫与沧桑。左臂上的伤痕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鸿沟。
我...第一次遇见林大人是在黑市。尤拉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境，那时我还是...还是...
她说不下去了。那些被她鞭打过的奴隶，那些被她亲手送进地牢的哭喊声，此刻全都涌上心头。老罗恩没有催促，只是默默推过来一瓶烈酒。
尤拉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这让她终于能继续开口：林大人本可以杀了我，但他给了我一条明路 ，指着码头方向。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左臂的伤疤，后来我改过自新，去码头当了搬运工。
两天前在地窖...尤拉继续道，声音开始发抖，我在林大人身旁，林还带着那个金发男孩...还有紫头发的丫头...为了钱 。
随着尤拉的讲述，老罗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个紫发丫头。尤拉突然握紧了酒杯，她披着黑斗篷，从镇长手里接过钱袋...她抬头直视老罗恩的独眼，她出卖了他们。
当听到薇琳披着黑斗篷接过钱袋，出卖奥瑟王子身份时，老人的独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
砰————！
不可能...老罗恩的拳头重重砸在木桌上，震得酒杯跳了起来，薇琳那丫头虽然爱偷鸡摸狗，但绝不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老人突然想起这两天薇琳的反常——深夜里传来的怪异的声响，清晨回来时裙角沾着的面包屑，还有那些闪烁其词的回答，以及那天她反常地说林和奥瑟已经离开镇子时的闪烁眼神……
那丫头...老人突然捂住脸，粗壮的肩膀微微颤抖，她这两天总往贫民窟跑...说是有朋友在那儿...。
尤拉静静地看着这个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她想起自己在地窖里看到的景象——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奴隶，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而现在，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为了养活贫民窟的孩子，出卖了自己的以前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
那些贫民窟的孩子...尤拉低声补充，我昨晚见过她给他们送食物。但用背叛换来的钱...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老罗恩的独眼突然湿润了。他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个落满灰尘的小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褪色的布娃娃——那是七年前他捡到小薇琳后，自己亲手制作送给她的礼物 。
那丫头七岁那年...老人的手指轻轻抚过娃娃残缺的耳朵，我在垃圾堆里找到她时，浑身是伤 ，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
窗外的暮色渐渐深沉，酒馆里只剩下煤油灯的燃烧声。尤拉看着老人颤抖的肩膀，突然明白了林为什么说老罗恩的人品可以保证——这个老人眼里的痛苦，是装不出来的。
等她回来...老罗恩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我要亲口听那丫头解释。
尤拉默默点头。她望向酒馆二楼的走廊——那里有一扇微微开着的门，门缝后似乎有一抹紫色一闪而过。但当她定睛看去时，只有一阵穿堂风轻轻拂过门板。
老罗恩突然站起身，走到壁炉旁取下挂着的烟斗。当他转身时，尤拉看见老人用袖子快速擦了擦独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填装烟丝。
那个银发小鬼...老罗恩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他打算怎么救出那个金发小子王子？
尤拉摇摇头：林大人只说有办法。她摸了摸怀中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地图，但他给的这张图...连护卫会卡在哪个巷口都算准了。
老罗恩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变得深远：七年前，薇琳发高烧说胡话时，一直喊着不要相信大孩子们...老人突然掐灭了烟斗。
酒馆再次陷入沉默。尤拉小口啜饮着手中的酒 ，感受着酒精灼烧喉咙的痛感。老罗恩突然起身 站在窗前，眼睛望着街道，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挂钟的指针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在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带。光带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就像那些无法挽回的信任与友谊，碎成了再也拼不回去的粉末。
老罗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如果真是那样...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框，指节发白，我该怎么面对那个银发小鬼...
尤拉没有回答。她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想起了林那双灰色的眼睛——在决定独自去救奥瑟时，那里面有着愤怒，更有深深的疲惫和某种接近于无限怜悯的理解。
窗外，贸易镇的钟楼敲响了正午的钟声。但薇琳还没有回来。老罗恩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街道的尽头，仿佛这样就能早一秒看到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早一秒得到那个他既渴望又害怕听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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