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偶尔会有零星的记忆碎片闪过——龙爪的寒光、撕裂的剧痛、喷涌的鲜血——但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一丝光亮突然刺入黑暗。
林的眼皮颤抖着,像是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蝴蝶。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仿佛眼球本身已经碎裂。但他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眼皮撑开。
陌生的天花板。
木质横梁上雕刻着繁复的星月图案,在烛光中投下摇曳的阴影。林盯着那些影子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开始酸涩流泪——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在流泪。右眼确实湿润了,但左眼依旧干涩得发痛。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浮现得如此自然,就像清晨醒来确认自己还呼吸一样简单。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林尝试着坐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攀登高峰般艰难。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当他终于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时,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只本该被斩断的手臂,现在完好无损地连接在肩膀上。皮肤上甚至没有疤痕,只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白线,像是用最细的铅笔轻轻画上去的。
手指微微颤抖着抚上脸颊。
光滑的。没有撕裂的伤口,没有暴露的骨骼,连汗毛都刮得干干净净。但当他触碰左眼时,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那种被龙爪刺穿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即使肉体已经痊愈。
你最好不要乱动。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缓慢地转过头,动作谨慎得像是在转动一个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西奥多教授坐在角落的高背椅上,银发在烛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单片眼镜反射着冷光,看不清眼神。房间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着某种林说不出的、像是星尘燃烧的味道。
这里是...?林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砂纸摩擦发出的声响。
我的房间。西奥多合上书,指尖轻轻一挑。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从旁边的托盘浮起,稳稳地悬在林面前。喝掉。
林用双手捧住杯子——这个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也完好无损。温热的瓷杯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牛奶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奶皮。他小口啜饮着,甜腻的滋味在舌尖扩散,某种久违的温暖从胃部蔓延到全身。
是您...救了我吗?牛奶让他的嗓音恢复了些许。
西奥多没有立即回答。他取下单片眼镜,用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再晚一秒钟,教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就死了。
镜片重新架回鼻梁时,林看到了那双血色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可能是愤怒,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但无需担心,西奥多继续说,已经解决了。
林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牛奶。乳白色的液面上倒映着他模糊的脸——一张完好无损的、属于十岁孩子的脸。但那些伤痕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只是藏在了皮肤下面,随时会撕裂伪装重新涌出?
谢谢您。林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院长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西奥多叹了口气。这个罕见的动作让林抬起头——在他的记忆中,教授从未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惫。
其实,西奥多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你不是第一个没有魔力的人。
林的瞳孔微微扩大。不是第一个?难道还有其他穿越者?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指节泛白。
五千年前,教授继续说道,每个词都像冰锥般刺入林的耳膜,一个浑身泛着白光的人从天外降下。和你一样,是个没有魔力的人。
窗外的树影突然剧烈摇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撼动。烛火摇曳,在西奥多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那个人、那个怪物即存在本身,血瞳在黑暗中闪烁,就几乎要让整个诺亚大陆崩裂。
林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牛奶突然变得难以下咽,甜腻的味道在喉咙里凝结成块。
但在波及其他平凡人类之前,西奥多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被墙外的什么人听见,最初的十二卿秘密联合起来,把那个怪物抹杀了,代价是十二卿时代的终结。但这段历史,只有我和阿尔斯戈蒂亚知道,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
一片落叶地打在窗户上,惊得林浑身一颤。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
这就是她要杀你的原因。西奥多最后说道,你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林机械地点点头。天才的大脑已经拼凑出完整的逻辑链——院长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在防范一个可能毁灭世界的变量。多么合理,多么...讽刺。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烛芯燃烧的声被无限放大,像是某种倒计时。
那教授...林终于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您是为什么救我呢?
西奥多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血色瞳孔深不可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具象化。
房间里的火光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橡木墙板上。林再次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指节分明,掌纹清晰,仿佛那场血腥的杀戮从未发生。但当他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龙爪撕裂面颊的剧痛,听到自己骨骼断裂的脆响。
老师...
林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他抬起头,右眼映着跳动的炉火,左眼——那只曾经被阿尔斯戈蒂亚一爪毁掉的眼睛——如今完好如初,却空洞得可怕。
虽然您才救了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上的褶皱,指腹感受着亚麻布粗糙的纹理。这是真实的触感,证明自己还活着。但活着意味着什么?继续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吗?
但...我很抱歉 ……
林突然停顿了。他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几颗孤星悬挂在天际。这景象让他想起贸易镇的夜晚,想起那些为保护他而受伤的人——老罗恩断裂的锁骨,尤拉一晃而过的犹如母亲般的微笑 ……
我还是离开学院吧。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时,林的嘴角扬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不是苦笑,不是自嘲,而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就像被猎人射中的鸟儿,在坠落前最后展开翅膀的弧度。
西奥多的血瞳微微收缩。教授修长的手指在扶手椅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某种古老的安魂曲。
毕竟我只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
林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变成气音。一滴泪从他右眼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手背上。那滴泪是温热的,烫得他浑身一颤。
自己走到哪 ,灾难就跟到哪 。
精灵森林的奴隶贩子地牢里,米拉和米娅差点死了。
奥瑟...那个金发的小王子,差点又死在贸易镇。
而尤拉……和罗恩爷,为了我,到此刻也不知道……
现在又是西奥多教授。
林的左手突然攥紧被单,指节发白。他想起阿尔斯戈蒂亚的龙爪,想起那毫无理由的杀意——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我这种人...林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强行平稳下来,就像...就像坏掉的种子。不管种在哪里,长出来的都只会是带刺的荆棘。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一片枯叶粘在玻璃上,又很快被雨水冲走。林的目光追随着那片叶子,直到它消失在黑暗中。
西奥多依旧沉默。但林注意到教授的白发在无风自动,这是魔力波动的征兆。
德米特、奥瑟、维罗妮卡...还有您。林数着这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刀割,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下次又会连累谁呢?
炉火突然爆响,火星四溅。林不知为何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孩子。他随即苦笑起来,连这点声响都能吓到自己,还谈什么保护别人?
老师知道吗?林突然抬头,右眼通红却干涸,我其实...很害怕,怕得不得了 。
这句话终于击穿了什么。西奥多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害怕哪天醒来,发现奥瑟因为我的缘故躺在血泊里;害怕米娅、米拉因为我离开太久 ……;害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害怕再看到我爱之人为我受伤。
林慢慢掀开被子,双脚触到冰冷的地板。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形。身上的睡衣是陌生的,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应该是教授的衣服。
谢谢您的牛奶。林把空杯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陶瓷与木头相碰,发出清脆的声,也谢谢您...救了我。
他走向门口,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当手指碰到黄铜门把时,林突然回头:
能请您...别告诉他们真相吗?就说我是自己退学的。
西奥多终于站了起来。教授的身形在火光中显得异常高大,白发如瀑般垂落,血瞳深不可测。他向前一步——
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地毯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林愣在原地。他抬手摸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些强行压抑的委屈、恐惧、不甘,此刻全部决堤。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教授的表情,只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声音:
过来,孩子。
这句话像击碎冰面的重锤。林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他滑坐在地,抱紧自己的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我真的...很努力了...抽泣让他的话语支离破碎,为什么...总是...这样...
西奥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教授的手第一次如此温暖,轻轻按在林颤抖的肩上。
我知道。西奥多说,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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