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化妆间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赛弗林那双彻底睁开的金色眼眸中，危险的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几乎要将林穿透。强大的魔力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让这狭小的空间变得令人窒息。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法师瘫软在地的压力，林却只是深深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脸上那副故作成熟的严肃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垮了下来，像一只被戳破的皮球。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银色的短发，小声抱怨道：“哎呀…好麻烦啊…真是的…”
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转变，让蓄势待发的赛弗林微微一怔，凝聚的气势都滞涩了一下。他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深不可测的谈判者变回顽皮少年的男孩。
林叹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地靠回椅背，有气无力地对着赛弗林摆了摆手，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先生，您不要这么大敌意嘛…吓死我了。虽然我说话是难听了点，态度是嚣张了点…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更不是您的敌人。”
他抬起银灰色的眼睛，目光坦诚地看向赛弗林：“说到底，你我出发点不都是为了维罗妮卡那孩子好吗？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不同而已。这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事情，咱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吗？”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带着点小孩子撒娇般的抱怨，瞬间化解了大部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赛弗林闻言，周身那冰冷的威压悄然收敛了一些。他眼中锐利的审视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究和惊奇所取代。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真正的讶异：“…好吧。看来，确实是我有些失礼了，被一个孩子看穿了底牌，难免有些激动。”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那么，就如你所愿，我们…好好谈谈。”
他拉过另一张椅子，在林对面坐下，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眯眼的姿态，但眼神深处的警惕和好奇却丝毫未减。他看着林，如同在打量一件绝世珍宝…或者一个极度危险的谜团。
“您能讲道理就太好了。”林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可怕气势的人不是他一样。
赛弗林微微前倾身体，手指交叉放在膝上，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所以，林…你究竟，知道多少？”
林摊了摊手，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的其实不多，大多是推测。比如…我认为，尊贵的玛格丽特夫人与您的结合，似乎并非源于冰冷的政治联姻，而是…出于真正的相爱。”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赛弗林的反应，继续抛出更惊人的推断：“而且，玛格丽特夫人虽然出身贵族，但似乎并非来自什么强大的魔法世家。从纯粹的血脉层面来讲，夫人就是一位普通的狐族，她的血脉并不会对您的后代在魔法天赋上产生什么‘优化’或‘增效’作用。”
“换句话说，”林的目光变得锐利，直视着赛弗林，“您自己，不灭卿阁下，不就是违反了您如今试图强加给维罗妮卡的那套‘贵族血脉联姻至上’的可笑规则的最大那一个吗？”
赛弗林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尽管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扑克脸，仿佛古井无波，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是他和玛格丽特之间最深沉的秘密，为了保护妻子，他动用了一切手段掩盖她的真实出身，知情者寥寥无几且绝对可靠！这个孩子…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压下心中的巨震，眯着的眼睛缝隙里闪过一丝极度的危险，声音却依旧轻缓：“哦？很有趣的推测。那么…你又是如何‘猜’到的呢？这件事，连维罗妮卡都毫不知情。而且，我并不认为那些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
林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异常笃定：“其实…真的是猜的啦。虽然我敢肯定，我绝不会猜错罢了 。”
他开始条理清晰地列举他的观察，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敲击着赛弗林坚固的心防：
“首先，在我教维罗妮卡跳舞的那两周里，我观察到玛格丽特夫人日常似乎只对品茶吃点心和社交感兴趣，她的手上没有任何长期钻研魔法留下的痕迹——比如某些特定的茧或微小的魔力灼伤。这和其他那些同样出身魔法世家的贵族夫人截然不同，其他夫人我认为会专注于提升魔力或辅助丈夫事业。”
“其次，当您第一次带我回家，介绍我给夫人认识时，夫人得知我是星之庭院的学生——大名鼎鼎的庭院的学生，按理说任何家族都会好奇其背景。但当她听到我的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林’字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像您当时在茶馆那样，询问我是否来自某个隐世的魔法贵族，是否有显赫的姓氏，而是单从字面印象就武断地认定我是‘身份低下的平民’。这种思维模式，更像是一个对魔法世界权力结构并不真正深入了解的‘普通人’。”
“还有一次，我无意中瞥见夫人拿起维罗妮卡放在桌上的魔法作业看了看…她甚至一时顺手把卷轴拿反了。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但如果她真的出身魔法世家，哪怕天赋不高，也绝不可能对基础的魔法卷轴方向如此生疏和不感兴趣。”
“最后，”林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夫人的性格…您也知道，完美地…呃…遗传给了维罗妮卡小姐。请恕我说话难听点，以夫人那般…彪悍强势的性格，却唯独对您百依百顺，她的眼神里面有光！以及对您真心的依赖。我认为如果仅仅是毫无感情基础的政治联姻，以玛格丽特夫人和维罗妮卡如出一辙的倔强性子，是绝不可能如此‘屈服’和展现出那般柔情的…”
“综合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我便单方面地大胆推测出了这个结论。”林结束了她的陈述，安静地看着赛弗林。
赛弗林沉默了。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震惊的情绪如同海潮般一次次冲击着他。这个孩子…拥有何等可怕的观察力、逻辑推理能力和对人性的洞察力？！仅仅凭借这些日常生活中极易被忽略的碎片，就能拼凑出他被隐藏最深的秘密！这已经不是聪明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是怪物般的智慧！
真的太可怕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智！
天呐…自己到底…招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眯着的眼睛再次睁开，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他甚至下意识地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发出轻微的响声。
“天呐…”赛弗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你真的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他像是卸下了一部分重担，又像是被彻底看穿后的释然，轻声承认道：“…是的。你说得完全正确。玛格丽特…她确实只是出生于伊格尼斯家一个极其古老但血脉早已稀薄到与常人无异的遥远分支。她没有任何卓越的魔法天赋，就是一个普通的、善良又有点小脾气的狐族女孩，我和她的结合，也确实…违背了家族内部的一些陈规旧条。”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充满了探究：“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赛弗林这个老狐狸迅速整理好了自己震荡的心情。他重新眯起眼睛，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再次筑起心防，语气恢复了家主的冷静与权威：“但是，即使是这样…即使你看穿了我的过去，林，你依旧无法说服我改变对维罗妮卡未来的决策。”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如此聪慧，就应该明白一个最基础的道理——你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立场，来插手一个贵族家族的内部事务，尤其是关乎继承人未来的婚姻大事。这是伊格尼斯家的家事，不容外人干涉。这是规则，是底线。”
林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年龄极其不符的、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表情。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从谈话一开始，我就很清楚我的位置。我并非要强迫您改变什么，我只是…在给您提供另一个视角的选择，一个基于‘人’本身而非‘家族’的建议，如果您依旧坚持您原有的决定，我确实…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您。”
他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但是…但是啊！不灭卿阁下！您真的希望维罗妮卡变成那样吗？在她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强行塞给一个她明显感到厌恶和不适的陌生人？她的未来，难道就在今天这场可笑的舞会上被轻易定下了吗？”
“您既然刚才承认了我关于您和夫人的推断…”林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就证明您内心深处是明白‘感情’为何物的！您体验过与自己真心相爱之人结合的幸福！您也绝不是一个真的会把亲生子女纯粹当做维系家族地位工具的无情之人！不是吗？！”
赛弗林的瞳孔微微颤动，眼神不易察觉地暗淡了一瞬。他当然知道…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场舞会，这场联姻，为了伊格尼斯家族在各大魔法豪门中保持超然地位和所谓的血脉“纯净”，他早已权衡利弊…但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是否也曾有过挣扎？
难道就没有一丝对女儿的愧疚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灼灼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林继续说下去。这是他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
林深吸一口气，明白这是最后的进攻机会。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敲打在赛弗林的心上：
“那孩子才十二岁！她的未来无限光荣！无限可能 ！您是不灭卿！是站在魔法世界顶点的存在！您不是那些被世俗规则束缚、目光短浅的普通贵族！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真正的强大源于内心，而非仅仅依靠血脉！”
“她的未来还远着呢！广阔的天空等待她去翱翔，无尽的魔法奥秘等待她去探索！以及所有值得守护的人和事…这些都在前方等待着她！她不应该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被过早地囚禁于联姻的牢笼里！那会折断她的翅膀，熄灭她的光芒！”
“我相信她！我也相信您！相信她未来一定会和您一样，凭借自己的意志和魅力，找到那个真正与她灵魂契合、彼此相爱的人！她一定会和他过得非常幸福 ！但那个人，绝不应该是现在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方式强塞给她的约克·普朗克！绝不应该是现在！”
林的语气变得无比激昂，他仿佛不是在说服一位强大的领主，而是在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
“每一个灵魂都是自由独立的个体！ 先生！他们生来就拥有权利奔向自由的黎明，沐浴那最炽热、最灿烂的烈阳！就如伊格尼斯【ignis】一样 ！而不是被过早地拖入精心编织的、名为‘责任’的深渊！”
他猛地停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赛弗林，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恳求般地说道：
“所以…请您…我恳求您…”
“至少…不要是现在…”
“不要用这场冰冷的交易，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好吗？”
话音落下，后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赛弗林·伊格尼斯，这位强大的不灭卿，仿佛被这番融合了真情、理想与尖锐指控的话语击中了灵魂深处。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银发少年，眼神剧烈地晃动着，里面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震惊、恍然、挣扎、以及一丝…被真正说服的动摇。
他仿佛透过林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看到了另一个灵魂——一个成熟、睿智、充满力量且真挚无比，高贵的灵魂。
他也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对这个神秘的孩子，献上了发自内心的、无声的佩服。
后台的谈话，远未结束。风暴的核心，正在悄然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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