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午后,阳光透过蔡府堂屋敞开的雕花木门,在铺设着苇席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熏香袅袅,书卷的气息沉静而厚重。卫铮依照礼数,在靠近门边的下首位置跪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膝上,努力维持着符合此刻场合的端庄仪态。
然而,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一种煎熬。穿越至今已逾半年,他早已习惯了便于行动的短打劲装,或是相对简洁的常服。此刻身上这套为了见客而特意换上的、符合太学生身份的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穿在身上总觉得处处掣肘。宽大的袖口稍不注意就会扫到案几,层层叠叠的衣襟也让他感觉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他不禁在心里暗自对比,还是前世那套合身、利落、充满功能性的作训服穿着舒服,无论是战术动作还是日常活动都毫无阻碍。这种源自不同时代的生活习惯与身体记忆,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彻底扭转。
他细微的不自在,以及那略显僵硬的身姿,并未逃过蔡邕那双洞察入微的眼睛。蔡邕见他年纪轻轻,眉宇间虽有锐气,但在这肃穆的堂屋内却显得有些拘谨笨拙,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温和地开口问道:“鸣远,可是觉得这正坐之姿,颇为辛苦?”
卫铮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的窘态被看了出来,连忙收敛心神,略一思索,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搪塞道:“回蔡中郎,晚辈……晚辈平日多习武艺,习惯于纵跃腾挪,这骤然静坐,确感周身筋骨……有些难以舒展,失礼之处,还望中郎海涵。”他将原因归结于好动习性,倒也符合他刚才自称欲学兵法的形象。
蔡邕闻言,捋须轻笑,并未深究,只道:“少年人,气血旺盛,亦是常情。”
此时,端坐一旁的卢植接过话头,目光如炬,再次回到最初那个核心的主题上,语气沉凝:“汝方才言道,欲习兵法。老夫想问,此言是出于一时兴起,还是确有决心?须知,沙场搏杀,非是儿戏。”
卫铮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他挺直了原本因不适而微微松懈的脊梁,目光迎向卢植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认真回答道:“卢尚书明鉴,晚辈绝非戏言。这半年来,每日闻鸡起舞,锤炼体魄,习练弓马,未曾有一日懈怠。若论近身搏战,等闲十数人,晚辈自信尚可应对。”他这话并非虚言,穿越后带来的身体异变加上科学训练,使得他单兵战力远超常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诚恳的遗憾与强烈的渴望:“然,晚辈深知,匹夫之勇,于万人战场之上,不过沧海一粟。我不通战阵变化,不明韬略奇正,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往何处使。因此,晚辈真心求教,愿学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万人敌’之术!” 这番话,既有对自己现状的清醒认知,也明确表达了超越个人勇武、追求统帅才能的更高目标。
卢植听完,眼中精光一闪,那一直颇为严肃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激赏之色。他微微颔首,赞道:“好!不矜于匹夫之勇,而慕元帅之略!小小年纪,有此见识,难得!汝此言此志,倒让老夫想起一人……”
他略作沉吟,似乎在回忆往事,随即说道:“那便是张奂张然明。他年轻时便有志向和节操,常对朋友言:‘大丈夫处世,应当为国家立功边境!’汝今日之志,颇有张公当年的风范!”
得到了卢植的初步认可,接下来的谈话便进入了更实质性的阶段。卢植开始考察卫铮对一些基本军事问题的看法,例如如何看待地形在作战中的作用,如何维持一支军队的士气,如何应对粮草不继的局面等等。
这些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少年而言,恐怕艰深晦涩,但卫铮凭借着后世网络上杂七杂八的军事知识、看过的诸多战例分析以及一些基本的逻辑推演,竟也能磕磕绊绊,但总能抓住问题关键地给出回答。他谈及“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时,强调了人心向背与内部团结的重要性;论及地形,他不仅能说出“居高临下”的优势,还能模糊地提及“控制交通枢纽”和“利用险要地形设伏”的概念;说到士气,他提到了“赏罚分明”与“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必要性。
他的回答并非体系完备的兵家理论,很多想法甚至显得有些零散和“异想天开”,但其中闪烁的些许超越时代的见解,以及对问题本质的敏锐直觉,让卢植这样真正的大家听了,反而觉得此子思路开阔,不拘一格,并非死读兵书的迂腐之辈。
卢植听完卫铮有些杂糅但颇具灵气的回答,再次点了点头,虽然未给予极高的评价,但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肯定:“嗯……虽显杂乱,未成体系,然能切中部分要害,且时有跳出窠臼之想。悟性不错,算是可造之材。”
然而,肯定之后,卢植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鸣远,汝有志向,亦有璞玉之质,老夫本应悉心指点。奈何……唉,如今身居尚书台,典司枢要,事务极其繁忙,案牍劳形,旬月之间,恐难有完整时日授业解惑。”他看向卫铮,目光坦诚,“兵法一道,深奥广博,非朝夕之功,更需言传身教,随问随答。若因老夫俗务缠身而致使教导断续,只怕……反而耽误了你这块材料,岂非误人子弟?”
这番话让卫铮的心微微一沉,难道好不容易见到真神,却要失之交臂?
但卢植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瞬间燃起了希望。“不过,老夫倒可为你指一条明路。”卢植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想起了那位曾经的战友与同道,“若论真正的边事经验与兵法造诣,张奂张然明之才,胜我百倍! 他久在边陲,历经战阵,于骑兵运用、外族情势、攻守之道,皆有独到而深刻的理解。你若能在他门下,哪怕只听其教诲一月,所得所悟,也远胜在老夫跟前受教一年!”
这个评价可谓极高!卫铮立刻意识到,若能拜在张奂门下,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卢植随即与蔡邕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二人对此事已有默契。卢植继续道:“我年轻时,与张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彼时我初出茅庐,声名不显,交往不深。而伯喈……”他看向蔡邕。
蔡邕会意,含笑接口道:“我虽与张公缘悭一面,但与其子张芝,倒有过数面之缘,彼此倾慕对方书法。” 提到书法,蔡邕眼中流露出同道中人的欣赏之色,“张芝草书,精劲绝伦,世称‘张有道;老夫曾以书信切磋书艺,算是神交。若由我修书一封与张芝,说明鸣远之志、之才,再附上卢尚书与我的联名推荐,或可由张芝从中引荐,促成此事。想来,张公纵然隐居,对于真正可造之材,又有其子与吾等薄面,或愿一见。”
峰回路转!卫铮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强自镇定,深深下拜:“二位师长厚爱,为晚辈如此筹谋,晚辈……晚辈感激不尽,必不负期望!”
事情既定,蔡邕便唤来仆人,取来帛书和笔墨。在这个纸张虽已出现但尚未普及、竹简笨重、帛书珍贵的时代,使用光滑贵重的帛书写信,足见对此事的郑重。蔡邕与卢植各自运笔,片刻功夫,两封言辞恳切、推荐之意溢于言表的帛书便已写成。蔡邕的信是写给张芝的,卢植的信则是直接给张奂的。
在等待书信墨干的时间里,卫觊也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就一些平日研习经义时遇到的困惑之处,向蔡邕和卢植请教。两位大师耐心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让卫觊受益匪浅,只觉得茅塞顿开。
待到书信妥帖封缄,交给卫铮手中时,日头已然偏西。卫铮与卫觊再次郑重拜谢,然后告辞离开了蔡府。
手持这两份沉甸甸的、承载着巨大机遇和当世两位顶尖人物期许的帛书,卫铮与族兄卫觊在蔡府门外分别。卫觊自回他的小宅,消化今日所得,而卫铮,则怀揣着难以平静的心情,独自返回了他位于南市东边的居所——那块他立足于洛阳、如今已正式命名为“卫宅”的根基之地。
他知道,手中的帛书,不仅仅是一封推荐信,更是敲开一代名将张奂门下的一块敲门砖,也是他通往真正兵家殿堂的第一步。前路依然未知,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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