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贝勒府的正院里,炭火烧得正旺。
胤禟斜倚在暖炕上,炕几上摆着新蒸的几样点心,甜香与炭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在室内缓缓流淌。
舒瑶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个五彩丝线缠绕的绣球,正逗弄着咿呀学语的宝玥。
绣球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小家伙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挥舞着白胖的小手,努力要去抓那晃动的流苏。
“爷瞧她,劲儿还不小呢。”
舒瑶眉眼弯弯,颊边泛起温柔的笑意,将绣球又往宝玥跟前凑了凑。
胤禟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片柔软。
这时一个小厮悄无声息地进来,在门口打了个千儿。
胤禟目光微转,小厮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便又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正在逗弄孩子的舒瑶全然未曾察觉。
一切顺利,那枚精心布下的棋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该落的位置。鱼儿,就要上钩了。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宝玥柔软如棉的小手,惹得小家伙又是一阵欢快的踢腾。
宝玥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爷今日气色瞧着极好。”
看宝玥玩累了,舒瑶将她交给了奶嬷嬷,接过丫鬟递来的温湿帕子,亲自替胤禟擦了擦手。
帕子上熏了淡淡的兰香,触感柔软。
“嗯,”
胤禟顺势握住她的指尖,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你们母女平安喜乐,我心里便觉得畅快。”
他确实畅快。借刀杀人之计已悄然发动,斩向敌人的第一刀即将落下。
腊月里的紫禁城,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轻轻扑打在朱红宫墙上。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净的薄纱。毓庆宫东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熏笼里的银骨炭偶尔爆起一丝轻响。
太子胤礽独自坐在暖炕上,手里摩挲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白玉龙凤佩。
玉佩触手温润,上面精细地雕着云龙戏凤的纹样,系着褪了色的明黄穗子。
李德福垂手侍立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自打他将隆科多府上那桩骇人听闻的秘闻禀报太子后,殿内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凝重。
……
“好一个隆科多……好一个佟佳氏……”
胤礽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闭上眼,想起堂姨母赫舍里氏从前温婉的模样。
那时他还小,这位堂姨母时常入宫给太后请安,总会给他带些宫外的新巧玩意儿。
会翻跟头的泥人、绘着水浒人物的走马灯。
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眉眼间带着柔和的光。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被作践成了人彘。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胤礽心口发疼。
“人都安排妥当了?”胤礽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
“回主子爷,都妥了。”
李德福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赫舍里福晋已经从隆府后巷悄悄接出来,安置在京郊一处隐秘庄子上,有太医守着。只是……情形很不好。”
他没敢说下去。
那日从柴房里抬出来的惨状,连他这见惯了宫中阴私的老太监都做了好几晚噩梦。
那位拼死带出玉佩的老嬷嬷,如今也在掌控之中,口供、证物一应俱全。
胤礽猛地站起身,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
“更衣,去乾清宫。”
乾清宫西暖阁内,康熙正批阅着奏章。
炭盆里的火光照着他日渐清癯的面容,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手边的青玉镇纸下压着一封弹劾太子门下官员贪腐的折子,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李德全悄声进来禀报:“皇上,太子殿下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奏。”
康熙执笔的手顿了顿,头也未抬:“让他进来。”
对于这个嫡子,他心情复杂。
近些年太子的种种行为让他失望、疑心。
但内心深处,那份对结发妻子赫舍里氏早逝的痛惜与承诺,终究难以磨灭。
帘笼一掀,带着一身寒气的胤礽快步走了进来。
出乎康熙意料,他并未如常般行礼请安,而是径直跪倒在御案前的金砖地上,未语先泣,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皇阿玛……”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蕴含着无尽的委屈。
康熙一惊,搁下笔,蹙眉看去。
只见胤礽抬起头,脸上已是涕泪纵横,眼圈红肿,那模样绝非作伪。
“保成?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皇阿玛若不应允,儿臣便长跪不起。”
胤礽固执地跪着,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隆科多他纵容妾室李四儿,将他的嫡福晋、儿臣的堂姨母赫舍里氏……做成了人彘。
此刻正囚在佟府柴房里,生不如死啊,皇阿玛。”
康熙如遭雷击,扶着他的手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人彘?你胡说什么?”
“儿臣岂敢妄言。”
胤礽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皇阿玛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佟府后院西北角的柴房查探。
赫舍里福晋如今四肢尽断,眼盲舌割,形如枯鬼。还有证人在外候旨。”
他将手中的玉佩递上:“此物是姑母旧物,被忠仆拼死带出……皇阿玛,您看看。”
康熙接过那枚冰冷的玉佩,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起隆科多的嫡福晋赫舍里氏,那是他舅父佟国维之妻赫舍里氏的亲侄女。
论起来,也是他的表妹。每年命妇朝觐时,总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后排,低眉顺眼,从不多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隆科多是他母族表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九门提督,掌握京师兵权。
可如今……宠妾灭妻至此等地步,对象还是赫舍里家的女儿。
不喜欢她,冷落便是,何至于此。
那李四儿是何等绝色,竟能让一个男人痴狂到如此泯灭人性的地步。
还有舅父佟国维和舅母赫舍里氏。
他们就与隆科多同府而居,难道就对亲生儿媳、自家侄女的惨状一无所知。
想到此,康熙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皇阿玛保重龙体。”
胤礽连忙上前搀扶,哭声却未止。
“隆科多如此行事,天理难容。他今日敢如此对待赫舍里氏,明日就敢欺君罔上。
皇阿玛,您要为儿臣,为赫舍里一族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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