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修期是多久？”
林凡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寂静的厂房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无形涟漪。
屏幕上，那个庄重肃穆、决定着世界命运的对话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干扰，边缘轻微地扭曲、闪烁了一下。那代表“是”与“否”的两个选项，甚至短暂地出现了重影。
系统似乎……卡住了。
因为它那庞大而古老的逻辑核心里，根本没有预设过会有人在对现实进行“格式化”前，询问“保修期”这种属于消费电子品范畴的问题。这完全超出了它的数据库和应对模块。
【……】
屏幕上只剩下了一串漫长的省略号，代表着系统正在全力检索、计算，却找不到任何匹配的应对方案。那沉重的抉择压力，竟然被这个过于“日常”的问题冲淡了几分。
小王等人张着嘴，看着林凡，又看看屏幕，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保修？！
林凡却显得很有耐心，他甚至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一般在用户协议或者售后服务条款里会有注明。你可以查一下。”
屏幕上的省略号又持续了几秒，然后才艰难地刷新出文字，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委屈的辩解：
【…‘现实结构永久性改变或重置’…不属于常规服务项目…无…无对应的保修条款…】
“哦，没有保修。”林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在评价一个不负责任的商家。他并没有显得失望，反而像是确认了某个重要的信息。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绝倒的举动。
他没有在那决定命运的【是】与【否】之间做出选择，而是……伸出手指，在古老的键盘上，开始操控屏幕上的光标（不知何时，一个极其古老的光标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将光标移动到了那个终极对话框的右上角。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背景色融为一体的、类似于“缩小”或“设置”的齿轮图标。
林凡点击了那个图标。
庄重的对话框瞬间最小化，缩成了屏幕底部的一个小条。而屏幕的主体，则被一大片密密麻麻、字体小到需要凑近才能看清的文字所占据——正是那份所谓的《终端用户许可协议(EULA)》的全文。
“凡哥！你干嘛呢？！”小王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这个？！”
“流程很重要。”林凡头也不回，目光已经开始快速扫过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条款，“尤其是在进行重大操作之前，阅读并理解协议内容，是规避风险的必要步骤。”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不是在决定世界的命运，而是在安装一个新软件。
苏茜看着林凡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并非不重视这个选择，恰恰相反，他重视到了极致，所以才要用他所熟悉的、最“稳妥”的方式——研究合同条款——来确保自己的“权益”（虽然这个权益可能是整个世界的存续形式）。这是一种将巨大不确定性纳入可控框架的尝试。
张伟已经放弃思考了，他觉得林凡的脑回路可能连接着某个更高维度的、他无法理解的宇宙。
而系统，似乎也懵了。它大概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用户”。在弹出终极抉择后，用户不是恐惧、不是决绝，而是……开始研读用户协议？
屏幕上的协议文本在林凡的操作下缓缓滚动。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如同扫描仪，掠过那些冗长、晦涩、充满法律术语的段落，寻找着关键信息。
他跳过了大段关于“文明观察”、“能量采集”、“维度维护”等宏大而空洞的叙述，直接寻找与“服务终止”、“责任豁免”、“后果界定”相关的具体条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厂房外，规则的崩塌似乎还在持续，隐约的轰鸣和扭曲的光影透过破损的窗户渗入，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但厂房内，只有林凡快速滚动文本和偶尔敲击键盘（做标记）的声音。
突然，林凡滚动文本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锁定在协议附录b，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一段用比正文小一号字体书写、几乎可以被视为“霸王条款”的补充说明上。
条款的标题是：《关于在系统资源严重枯竭且无最高管理员干预情况下，用户发起“服务终止”的补充说明及风险确认》。
内容大致是：
· …用户需明确知晓，在此极端情况下发起的“服务终止”流程，其执行将基于系统当前仅存的、最低限度的资源与逻辑能力进行。
· …终止过程可能不完整、不彻底，可能导致现实结构进入“不稳定低功耗维护状态”，而非理想化的“完全重置”。
· …在此状态下，部分已存在的规则异常、实体扭曲及历史数据（表现为记忆、物质痕迹等）可能被保留，并进入一种…缓慢的自我修复或持续衰败的叠加态。
· …系统无法对此状态下的最终结果做出任何保证，且不对终止流程结束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后续现象承担责任…
· …用户一旦确认，即视为接受以上所有不确定性与风险…
林凡反复将这段文字读了几遍。
他明白了。
所谓的“格式化”或者说“服务终止”，在系统目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根本做不到“干净”的重启。更可能的结果是，将世界推入一个……“安全模式” 或者说是 “低电量休眠模式”。
末日景象可能会停止恶化，但不会完全消失。那些怪物、规则异常点、甚至天空的裂缝，可能会保留下来，但活性大减，进入一种“待机”状态。世界会变成一个烂摊子，但至少……不会立刻彻底完蛋。而且，还有“缓慢自我修复”的可能性。
这就像一个卡到死机的电脑，你没法正常关机，只能强行拔电源。再开机时，可能会进入安全模式，系统告诉你有一堆错误，但至少能操作了，后续能不能修复，看运气。
这无疑是一个风险巨大的选择。但比起眼前这条立刻走向彻底崩溃的不归路，似乎……又多了一丝渺茫的生机？
林凡抬起头，看向屏幕上那个被最小化的、代表着终极抉择的对话框。
他移动光标，将它再次最大化。
庄重的黑底白字对话框，以及那简单的【是】与【否】，再次占据了屏幕中央。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凡看着那个【是】的选项，手指悬在键盘上空。
他没有立刻按下。
而是再次开口，对着屏幕，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基于他刚才阅读协议后产生的、更加具体的问题：
“所以，如果选【是】……”
“世界会进入 ‘安全模式’ ，对吗？”
屏幕沉默了。
仿佛在评估这个用日常It术语精准概括了复杂协议条款的比喻是否合适。
几秒后，文字浮现：
【…从功能类比的角度…可以…这样理解。】
“明白了。”
林凡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壮烈，就像点击一个普通的软件安装确认。
他按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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