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微弱但真实的阳光，并未在第二天消失，反而如同一个谨慎的试探者，一天比一天更持久、更清晰地穿透凝固的能量云层，照耀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它没有立刻带来温暖，却像一针强效的安慰剂，注入了所有幸存者的心里。一种名为“希望”的脆弱东西，开始在废墟的缝隙中悄然萌芽。
徐经理的交换点人流明显增多，人们脸上不再是纯粹的麻木，偶尔会带着一点东西来，试图换些种子或工具，似乎真的有人开始尝试在阳台或屋顶的瓦砾堆里种植些什么。“先知”的信徒们则将这阳光视为神启的证明，干活更加卖力，甚至组织人手开始尝试修复一条小型的净水管道。
小王开始热衷于用林凡教的方法记录日照时长和强度，张伟虽然依旧警惕，但也承认这光“目前看来没啥坏处”，苏茜则忙于收集阳光对各种残留规则污染和变异生物影响的初始数据。
而林凡，在确认这阳光对他那只绿萝的生长暂时没有产生立竿见影的负面影响（绿萝依旧半死不活）后，便将其归类为“稳定的环境变量”，不再投入更多关注。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上。
这天，他郑重地将那张填写工整、附有“世界处理进度截图”的《特殊事项执行前物资预支与费用报销申请表》从笔记本里取出，平铺在休息区的桌子上。经过多日的“观察期”，他认为“任务执行结果”已经稳定，符合报销申请的最终提交条件。
“来吧，”林凡拿出笔，招呼三位队友，“最后确认一遍，没问题就提交了。”
小王、张伟和苏茜围拢过来，看着这张承载了太多荒诞与沉重的纸张，心情复杂。这张纸，某种程度上，比任何勋章都更能证明他们做过什么。
“凡哥，”小王指着“精神损失补偿”那一项，有些犹豫，“这个……真能报吗？谁给我们报啊？”
“流程走到位，是态度问题。”林凡严肃地说，“批不批，是对方的问题。”
张伟则对“设备磨损加速折旧费”提出了异议：“凡哥，这工具钳和手电，好像主要是你自己在用……”
“团队资源共享，损耗自然计入公共成本。”林凡回答得有理有据。
苏茜则更关注事实部分，她指着“成果汇报”里那句“预计将有效遏制环境恶化趋势”，问道：“林凡，我们现在能百分之百确定，世界的稳定是那次‘服务终止申请’的直接结果吗？虽然时间点上高度吻合，但是否存在其他我们未知的变量？”
林凡思考了一下，然后拿过笔，在那一行后面补充了几个字：“……（基于现有观测数据及系统反馈，相关性极高）”。
“这样表述更严谨。”他表示。
最终，在林凡的坚持下，三人再次在“见证人复核”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他们的心情不再是纯粹的麻木，而是带着一丝见证历史的荒谬感。
流程走完，林凡小心地将报销单收好。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其归档了事。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点开手机里那个图标丑爆的App。界面依旧简洁，只有日常任务列表和奖励兑换中心。他尝试在兑换中心搜索“报销”、“凭证”、“归档”等关键词，毫无结果。
“看来，系统没有提供官方的报销凭证兑换服务。”林凡得出结论，语气里带着一丝“这系统服务不够完善”的遗憾。
但他并没有放弃。
他站起身，对三位队友说：“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小王问。
“找公证处。”林凡回答，语气理所当然。
在小王、张伟和苏茜呆滞的目光中，林凡背上他的小包（里面装着那张报销单），径直走出了大门。
他所谓的“公证处”，自然不是旧时代的机构。他首先来到了徐经理的物资交换点。
徐经理看到林凡亲自到来，受宠若惊，连忙迎上来：“林大神！您有什么吩咐？”
林凡拿出那张报销单，指着上面的物资消耗清单和见证人签字，对徐经理说：“徐经理，你作为本区域具有一定公信力的物资管理者，请你看一下，这上面的物资消耗记录，是否符合当时的市场……嗯，交换行情？”
徐经理一头雾水地接过单子，当看到“承担终极决策压力”等字眼时，手都抖了一下。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知道林凡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这单子上的东西，比起那件事本身，简直微不足道。
“符合！太符合了！”徐经理连忙点头，“甚至……甚至报少了！林大神您对我们区域的贡献，这点消耗算什么！”
“不需要溢价，实事求是就行。”林凡摆摆手，然后拿出笔，“那麻烦你在这里，以‘独立第三方核实人’的身份，签个字，盖个章。”
徐经理看着林凡指着的空白处，又看了看林凡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咽了口唾沫，乖乖地找来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办公室翻出来的、刻着“业务专用章”字样的橡皮章，蘸了点印泥，郑重地盖了下去，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离开交换点，林凡又去了“先知”那边。
“先知”见到林凡，更是激动得几乎要顶礼膜拜。
林凡同样出示了报销单，这次他需要的是对“任务执行结果”——即世界进入稳定状态——的见证。
“圣迹！这当然是您的无上圣迹！”“先知”看着单子上“目标达成”的字样，激动得热泪盈眶，“您让狂暴的规则宁息，让毁灭的进程止步！此乃毋庸置疑之神恩！”
“嗯，”林凡点点头，“那麻烦你和你这边，作为‘事件结果见证方’，也签个字，确认一下这个‘结果’的真实性。”
“先知”毫不犹豫，不仅自己签字，还让几个核心信徒也一起联名签署，并按上了手印。
拿着这张如今盖了章、多了好几处签名和手印，显得更加“权威”和“正式”的报销单，林凡满意地回到了据点。
他将这张承载了救世凭证的报销单，最后一次仔细对折，放回了笔记本最内侧的防水袋里。
“好了，”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使命，“这样，流程就算彻底走完了。”
小王忍不住问道：“凡哥，这单子……你准备提交给谁啊？”
林凡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存档。”
“存档？”
“嗯。”林凡点了点头，“作为本次事件的历史凭证。万一以后需要审计，或者有人质疑我们这次行动的合法性与消耗的合理性，这就是证据。”
众人再次无语。拯救了世界（大概），然后担心以后有人来审计物资消耗？
这很林凡。
但不知为何，看着林凡将那单据仔细收好的专注侧脸，小王、张伟甚至苏茜，心中都悄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这个规则崩塌、一切旧秩序都已烟消云散的世界里，林凡这种近乎偏执地坚守某种自定“流程”和“凭证”的行为，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对抗终极混乱的、微弱却坚韧的秩序之光。
哪怕这秩序，仅仅体现在一张可能永无报销之日的单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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