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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那一声低沉而锐利的喝问,如同冰锥刺破凝固的夜,在死寂的婚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谁?!”
李晚晴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方才因触碰伤疤而滋生的那点酸楚和勇气瞬间被冻结,身体本能地绷紧。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所有感官都集中到了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雕花木门外。
门外,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冥王府的夜,从来不是安全的港湾。这里盘踞着皇帝的眼线,游荡着对“冥王”财富和权势垂涎的魑魅魍魉,更充斥着无数关于这府邸本身血腥过往的恐怖传说。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危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拖曳前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从门外幽深的回廊尽头传来。轻得像是枯叶被风吹过石板,又像是某种多足的爬虫在黑暗中悄然移动。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南宫陌沾着血迹的手指在地砖上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他靠着墙壁的身体并未动弹,但那只唯一完好的右眼,瞳孔已然缩紧如针芒,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极度专注下冰冷的杀机。他整个人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硬弓,蓄势待发,所有的感官都化作无形的丝线,穿透厚重的门扉,牢牢锁定着声音的来源。
李晚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头皮阵阵发麻。她不敢动,甚至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门。方才还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皂角清香,此刻仿佛被门外渗入的阴冷气息彻底驱散,只剩下铜镜碎片带来的粉尘味和南宫陌身上散发的、混合着药草与血腥的冷冽气息。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得崩溃时——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饱含着警告和炸毛惊惧的猫叫声,猛地撕裂了回廊的死寂!紧接着是几声更加急促慌乱的“沙沙”奔跑声,由近及远,迅速消失在回廊的另一端。
是猫。一只被惊扰的夜猫。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李晚晴几乎是脱力般地,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寒意。
而南宫陌,眼底那凝聚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也随着猫叫声的远去而缓缓消散。紧绷如铁石的身体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但他并未放松警惕,那只完好的右眼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门扉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确认那黑暗深处是否还潜藏着别的东西。
片刻之后,门外彻底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偶尔穿过庭院枯枝的呜咽。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南宫陌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左脸伤疤处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方才情绪剧烈波动,又骤然绷紧肌肉,牵动了那些陈旧的、早已与他血肉长在一起的狰狞伤痕。那痛感如同无数细密的毒针,从疤痕深处蔓延开来,刺入神经,让他紧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按压那灼痛的地方,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片青紫色疤痕时,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感觉到了。
那道目光。
那道来自几步之外,依旧跪坐在地上的、专注而清澈的目光。
李晚晴并没有因为门外可能的危险解除而移开视线。她的目光,依旧牢牢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探究,落在他左脸的伤疤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惊骇欲绝,也没有了方才被死亡威胁时的恐惧,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穿透灵魂的担忧和……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灼热的专注。
她在看什么?看这片丑陋的印记?看他此刻狼狈的痛楚?还是……透过这片疤痕,看到了别的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被窥视感猛地涌上心头。南宫陌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猛地握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再次发出冰冷的呵斥,想再次用“冥王”的威严将她那该死的目光逼退。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字眼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
李晚晴动了。
她跪坐在地上的身体,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谨慎,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膝盖摩擦过冰冷的地砖,发出极其细微的“沙”声。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靠近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猛兽。
南宫陌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紧握的拳头更用力了几分,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警告的低吼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她停住了。
停在了一个距离他约莫一臂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冒犯,又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伤。她微微仰着头,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那片疤痕上,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辨识某种极其复杂的古文字。
然后,在南宫陌充满戒备和警告的注视下,她那只纤细的、还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猝不及防的鬼使神差,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小心翼翼的意图。她的指尖,避开了最狰狞、颜色最深的疤痕中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缓缓地、轻轻地,再次触碰到了他左脸伤疤的边缘地带。
——正是靠近他鬓角、刚才因他骤然抬手想要按压而牵动、此刻正隐隐作痛的那一小片区域。
指尖微凉的触感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南宫陌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挥开这只手的冲动瞬间支配了他所有的神经!耻辱!被冒犯!被窥探!这些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放肆!”他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那只完好的右眼瞬间布满寒霜,凌厉的杀意再次凝聚!他猛地抬起那只沾着血迹的手,带着凌厉的风声,就要狠狠拍开她胆大妄为的手指!
然而——
就在他手掌抬起的刹那,李晚晴那微凉指尖的力道,却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安抚般的力量,在他那处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疤痕边缘,轻轻地、无比耐心地,按揉了一下。
动作极其生涩,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试探。但那力道,却异常精准地落在了那一片灼痛难忍的神经节点上。
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弱麻痒的舒缓感,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从那被按揉的点扩散开来,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那尖锐的刺痛!
那即将拍下的手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再次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南宫陌那只布满寒霜和杀意的右眼,瞳孔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在……做什么?
不时抚摸那丑陋的印记。
她在……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荒谬绝伦的悖论,狠狠冲击着他早已固化的思维。她?一个被强塞进来的、懦弱无能的庶女?一个本该对他这“嗜血狂魔”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此刻,竟然在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最大的禁忌,试图用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去抚平连他自己都早已麻木的旧伤之痛?
荒谬!可笑!这简直是对他“冥王”之名的最大讽刺!
可……为什么,那指尖传来的、笨拙却专注的微弱按揉,却让那蚀骨的灼痛,真的……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就在南宫陌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理智与本能激烈交锋的瞬间,李晚晴清浅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混乱的思绪中响起:
“殿下……您……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紧张,仿佛在安抚一头随时会暴走的凶兽。那按揉着他疤痕边缘的指尖,却并未因他的僵滞和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而退缩,反而更加专注,更加用力了几分,试图用这笨拙的方式,将那顽固的疼痛驱散。
“这里……刚才牵动了……”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疤痕下细微的、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您……放松些……这样会更痛……”
放松?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南宫陌的耳膜。多少年了?“放松”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最为奢侈和危险的词汇。在朝堂的诡谲旋涡里,在战场的尸山血海中,在无数个被背叛的噩梦惊醒的深夜,“放松”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万劫不复!
他怎么可能放松?尤其是在这张耻辱的面孔暴露无遗、被一个陌生女人如此近距离地触碰着、审视着的此刻!
一股强烈的、想要推开她、将她彻底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的冲动再次汹涌而起!他不能容忍这种失控,不能容忍这种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的感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就在他凝聚力量,准备强行挥开那只手、用最冰冷的态度将她彻底驱逐的刹那——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抽气声,从李晚晴紧抿的唇间溢出。
她的指尖,在按揉那片紧绷灼痛的疤痕边缘时,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方才铜镜碎片飞溅划破他手背留下的伤口!
那伤口虽细长,但皮肉翻卷,边缘沾染着灰尘和细微的铜绿。她的指尖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那伤口边缘!
尖锐的刺痛如同闪电般窜过手臂!南宫陌那只僵在半空、蓄势待发的手猛地一颤,凝聚的力量瞬间泄去大半。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只见李晚晴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倏地缩回,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惊慌和自责。
“对……对不起!殿下!”她声音发颤,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弄疼您了……”她的目光慌乱地在他手背的伤口和他脸上那片依旧狰狞的疤痕间游移,带着一种做错了事的、手足无措的孩子般的惶恐。
南宫陌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自责,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头那股翻腾的暴戾和驱逐的冲动,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迅速地、无声地……消散了。
那点被触碰伤口的刺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战场上比这严重百倍的伤,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剜肉疗伤。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眼中那纯粹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惊惶失措,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心底最坚硬的角落,带来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触动。
他沉默着。
没有呵斥,没有推开她。
只是那只完好的右眼,目光沉沉地、复杂难辨地,落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尚未散尽的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茫然。
她……是真的在害怕弄疼他?还是……
李晚晴被他沉默而复杂的目光看得更加心慌意乱,几乎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但目光触及他手背上那道渗着血丝、沾着污迹的伤口,一种源于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却压倒了恐惧。
不行!那伤口必须处理!
铜镜碎片不洁,若是沾染了铜绿污物,极易引发溃烂!尤其在冥王府这种压抑的环境里,一点小伤都可能酿成大患!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退缩。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不再看南宫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而是迅速低下头,目光焦灼地扫过冰冷狼藉的地面。
她的视线飞快掠过那些散落的铜镜碎片,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是她之前被撞落在地的、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素蓝色的旧布包。布包口散开,里面滚落出几样东西:一个小小的青瓷瓶,一个更小的布卷,还有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的素白棉布。
那是她仅有的、藏在身边的一点家当。青瓷瓶里装着她自己偷偷配制的、效果极其有限的金疮药粉,布卷里是几根用沸水煮过、小心存放的缝衣针,素白棉布则是她预备着万一在府里受伤,可以应急包扎用的。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一把将那个小小的蓝布包抓了过来!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南宫陌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落在那不起眼的蓝布包和散落出的简陋物品上。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在替嫁入这活死人墓般的冥王府时,随身带着的竟然是伤药和包扎用的布?这个发现,让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李晚晴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南宫陌的反应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处理伤口这件事上。她跪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将蓝布包里的东西一一摊开在身前。她先拿起那卷素白棉布,动作麻利地从中撕扯下一条约莫两指宽的干净布条。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拔开那个小小的青瓷瓶的木塞,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苦涩药味立刻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迎上南宫陌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因紧张而微微抿着,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般的光芒。
“殿下,”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微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请……把手给我。”
这简短的一句话,在这片狼藉、血腥与死寂交织的空间里,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请把手给我。
不是卑微的祈求,不是恐惧的试探,而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她在命令他?命令这个刚刚还差点捏碎她喉咙、令整个帝都闻风丧胆的“冥王”?
南宫陌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她怎么敢?!
然而,当他的目光撞上她那双清澈眼眸里燃烧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坚持时,那瞬间腾起的怒火,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被阻隔、被消融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伤口的担忧和一种必须处理它的决心。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炽热,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荒谬绝伦的错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烛火依旧在不安地跳动,光影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空气里弥漫着药粉的清苦、铜镜粉尘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晚晴身上的皂角清香。
李晚晴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条干净的布条和那个小小的青瓷药瓶。她仰着头,固执地看着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维持着那个等待的姿势。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在等。
等他的回应,等他的决定。
是再次暴怒地将她推开,甚至捏碎她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手?还是……
南宫陌靠着冰冷的墙壁,半跌坐在地。那只受伤的手,手背上细长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铜绿和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那只完好的右眼,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风暴的寒潭,翻涌着惊疑、审视、被冒犯的余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动摇。
她眼中的坚持,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厚重的防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息,或许漫长如百年。
终于,在摇曳的烛光将李晚晴伸出的手臂影子拉得更加细长、更加固执的瞬间——
南宫陌那只沾着血污、一直紧绷着抵在地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
动了。
不是挥开,也不是攻击。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血迹的手,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抗拒的姿态,带着万钧的沉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离了冰冷的地砖。
然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重的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如同搁浅的孤舟,最终,沉重地、无声地,落入了李晚晴那只一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等待的……冰凉掌心之中。
指尖相触的刹那,李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而南宫陌,则猛地闭上了那只唯一完好的右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煎熬。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
他终究……还是默许了。
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的触碰,默许了她……这不知死活的“治疗”。
冰冷的指尖,温热的掌心,沾染着血迹与污迹的狰狞伤痕,干净素白的布条,苦涩清香的药粉……这一刻,在这片狼藉与死寂之中,以一种极其诡异又无比真实的方式,紧密地、无声地……连接在了一起。
窗外的风,似乎又呜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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