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的书房,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暴风眼。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而窗内,在得知皇帝那恶毒至极的阳谋之后,空气更是凝滞得如同结了冰。蜡丸化作的粉末仿佛还悬浮在空中,带着阴谋的刺鼻气味。
李晚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意,她看着伫立在舆图前的南宫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玄色蟒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如同蛰伏的龙鳞,沉默却蓄满了爆裂的力量。她想说些什么,安慰、鼓励、或是同仇敌忾的愤怒,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显得那般苍白无力。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权谋面前,她的担忧似乎只能深埋心底。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阵突兀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冥王府惯有的死寂。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外,带着明显的惶恐与急促。
“殿下!”是王府老管家的声音,苍老而紧绷,“宫、宫里来人了!宣旨的仪仗已到府门外,请殿下速去前厅接旨!”
来了。
比预想中更快。皇帝甚至不愿多等一刻,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恩赏”与枷锁一同狠狠砸下来。
南宫陌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深不见底,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已彻底敛去,重新变回古井无波的幽潭。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李晚晴一眼,只是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向书房门口。
李晚晴下意识跟上一步,指尖微微颤抖。南宫陌的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沉声道:“在此等候。”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李晚晴停住脚步,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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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府前厅,一如既往的空旷冷清。此刻,却因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显得格外逼仄压抑。
皇帝身边的宣旨太监首领,带着十余名身着宫廷禁卫服饰、眼神倨傲的兵士,昂然而入。他们与冥王府本身那种沉淀着血与火的森严气息格格不入,像是一群闯入猛兽巢穴的孔雀,试图用华丽的羽毛和虚张的声势来掩盖内心的怯懦。
那首领太监面白无须,手捧明黄卷轴,下巴抬得高高,用眼角余光扫视着这传闻中如同鬼蜮的府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胜利者的怜悯弧度。
南宫陌的身影出现在前厅入口。他一步步走来,步伐沉稳,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他并未跪迎,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亲王见旨之礼。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宣旨队伍那点可怜的嚣张气焰。
首领太监脸上的那点怜悯瞬间僵住,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庄重威严,展开那卷明黄圣旨,尖利的嗓音在空旷的前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皇帝诏曰:咨尔冥王南宫陌,朕之皇弟,太祖血脉,天潢贵胄。少膺重寄,克绍箕裘,韬略蕴胸,武勇盖世。昔年驰骋疆场,勘定西北,赫赫功勋,朝野共鉴。”
开篇是华丽而空洞的褒奖,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虚伪的讽刺。
太监的声音继续拔高,试图用音量来支撑底气:“今楼兰小丑,跳梁犯边,陷我关隘,戮我子民。社稷蒙尘,江山板荡,朕心甚忧。满朝文武,皆言非冥王不能当此重任,民意汹汹,亦盼王师久矣!”
“朕念及兄弟手足之情,更体恤江山百姓之望,特旨:起复冥王南宫陌为征西大将军,总领玉门关内外一切军务,赐符节斧钺,准便宜行事!望卿仰体朕心,恪尽职守,速整王师,克日启程,荡平丑虏,扬我国威,早日奏凯还朝!钦此——”
长长的旨意念完,那抑扬顿挫的腔调还在厅中回荡。
首领太监合上圣旨,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向南宫陌:“冥王殿下,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天恩浩荡啊!还不快领旨谢恩?”
南宫陌直起身。银色面具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冰冷莫名。他缓缓伸出手。
首领太监连忙将圣旨递过去,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南宫陌接过圣旨,触手冰凉。他并未立刻查看,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首领太监脸上,声音透过面具,低沉而平静:“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半分“感激”,更无半点“涕零”,反而让那太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哦,对了,”首领太监仿佛才想起什么,从身后随从那里又取过一份附着的公文,语其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殿下,这是兵部与户部根据陛下旨意,为您此次出征具体调拨的兵员、粮草、军械细目,请您过目。陛下有口谕,国事维艰,国库空虚,还望殿下体谅朝廷难处,精打细算,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果。”
这话里的机锋和刁难,几乎毫不掩饰。
南宫陌接过那份公文,展开。
白纸黑字,条列分明,却字字如刀,将皇帝那恶毒的阳谋具象化,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调拨兵员:京畿辅兵营老弱三万,刑部死囚营待决犯五千,共计三万五千人。”——老弱与死囚,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力,军纪更是无从谈起。
“拨付粮草:军粮三万石,仅为五万大军一月之需的三成,且多为陈粮。饷银拨付半数,战后结算。”——未动先断粮饷,意在瓦解军心。
“配给军械:淘汰铁甲两千副,皮甲五千副,破损刀枪若干,弓弩箭矢不足额三成,战马五百匹,多为驽马。”——装备破烂至此,与让士兵赤手空拳上阵无异。
“另:着内侍监掌印大太监刘瑾,任征西大军监军使,持朕密旨及尚方宝剑,协理军务,督察将帅,有临机专断之权,望卿与之同心协力,共克时艰。”——最后一句,更是点睛之笔。派来一条拿着皇帝旨意和宝剑、随时可以掣肘甚至背后捅刀的毒蛇。
每一行字,都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杀机。
南宫陌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份清单,速度不快不慢。前厅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纸张轻微的摩擦声,以及那首领太监逐渐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似乎在等待,等待着这位凶名在外的冥王爆发雷霆之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南宫陌看完了最后一行,平静地合上了公文。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没有一丝颤抖,没有一丝迟疑。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那首领太监,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心悸:“陛下的难处,臣,明白了。请回禀陛下,臣,定当‘精打细算’,不负圣望。”
首领太监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反应,咆哮、抗旨、甚至当场杀人……唯独没有料到这种近乎顺从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人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海面,底下酝酿着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旋涡。
“呃……是,是……殿下深明大义,奴才一定将话带到。”太监有些慌乱地躬身,不敢再看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冥王府。
沉重的府门再次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恶意暂时隔绝。
南宫陌依旧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和那份冰冷的公文清单。他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庭院,回望书房的方向。
李晚晴早已按捺不住,悄然来到前厅外的廊下,将方才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当她看到南宫陌手中那两份象征着极致羞辱与谋害的东西时,眼眶瞬间红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看到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卷圣旨和公文清单举到眼前。
然后,他五指微微收拢。
没有惊天动地的内力爆发,那明黄的绸缎和坚硬的公文纸,却在他掌心以一种缓慢而坚决的速度,悄然化为细密的粉末,如同金色的沙粒与灰色的尘埃,簌簌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落在地上,转瞬便被风吹散,再无痕迹。
仿佛那足以压垮任何一位将军的致命桎梏,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然后转身,向着书房走去。
经过李晚晴身边时,他的脚步未有片刻停顿,只有一句极低却清晰无比的话语,随风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和一种令人心颤的绝对自信:
“他说给,我便只能要么?”
李晚晴怔在原地,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脚下那些已然化为齑粉的“皇恩”与“刁难”,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竟奇异地、缓缓落回了实处。
是啊。
他是南宫陌。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冥王。
皇帝的阳谋,困不住真正的龙。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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