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的大门,自南宫陌率军离京那日起,便仿佛真的成了一座森罗殿府的入口,被无形的寒意与孤立包裹着。往日里那些若有若无、在街角窥探的目光,如今更是彻底消失了,连最胆大的货郎都不会从这条长街经过,仿佛靠近一些,都会沾染上“冥王”留下的煞气与即将到来的晦暗命运。
府内,更是静得可怕。
风声穿过凋零的花园廊柱,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留下的仆役本就不多,如今更是行色匆匆,低头敛目,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一丝多余的动静,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引来未知的祸事。
李晚晴坐在南宫陌离开前惯常待的书房里。
这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是冷冽的松墨与淡淡的铁锈味交织的味道,如今闻来,却让她一颗飘摇的心奇异地安定几分。书案上,他常用的那方端砚洗净了,整齐地搁着笔山,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片刻即回。但她知道,边关遥远,战事凶险,这个“片刻”,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更久。
她面前铺开一张素笺,砚台里新磨的墨汁泛着乌亮的光泽,可她提起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笔尖的墨汁汇聚,最终不堪重负,“啪”地一声,滴落在雪白的笺纸上,迅速晕开一团丑陋的墨痕。
就像此刻京中关于冥王府、关于她这个冥王妃的流言,肮脏而又刺目。
“王妃,外面……”贴身丫鬟云舒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愤懑与难以掩饰的忧虑,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李晚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团墨迹上,声音平静无波:“又说什么了?无妨,直说吧。”
云舒咬了咬唇,低声道:“市井间都在传……说王爷此次出征,必败无疑。陛下只给了三万老弱残兵,对面北狄却是十万铁骑……还说,还说王爷一旦战败,王府……王府立时就要被抄没,您……您恐怕……”
恐怕要跟着陪葬,或者被没入教坊司。
后面的话,云舒不敢说,但李晚晴如何猜不到。
她轻轻放下笔,将那张污了的笺纸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纸篓里。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这样的纸团。
“还有呢?”她问,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府里的采买今日出去,被克扣得厉害,送来的米粮都是陈年旧粟,蔬菜也不新鲜。内务府那边,这个月的份例……至今还未拨下。”云舒的声音越来越低,“王爷才离京几日,他们便如此作贱!”
李晚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皇帝既然存了心要让南宫陌死在外面,又怎会让他后方安稳?断供、污名、孤立……这些都只是开始。真正的风雨,恐怕还在后头。
她不能乱,更不能倒。
这偌大的冥王府,如今她是唯一的主心骨。南宫陌将暗卫和府务交给了她,是信任,也是责任。
“知道了。”她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米粮之事,你私下找信得过的庄子里的人,多花些银钱,从别的渠道采买,不必再通过内务府。份例……他们不给,我们暂时也不要,库房里还有些积蓄,节省些用度,撑上几个月不成问题。告诉下面的人,谨守门户,无事不得外出,若有人敢擅闯,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竟有几分南宫陌的神韵。
云舒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王妃。”
待云舒退下,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李晚晴一人。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如一块巨大的灰色幔布,笼罩下来,将书房内的景物一点点吞噬。
她重新铺开一张素笺,再次提起了笔。
这一次,笔尖稳稳落下。
“夫君陌,见字如晤。”
开篇六个字写下,她的心尖微微颤了颤。这是她第一次在书信中用这样的称呼。从前在府中,她多是恭敬地称他“殿下”,唯有情动之时,才会在他诱哄下,低低唤一声“陌”。此刻写下,脸颊竟有些发烫,仿佛他就在身边,正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
她定了定神,继续写道:
“京中一切安好,勿念。府内诸事顺遂,仆役皆恪尽职守。你离府前命人移栽的那几株晚桂,已有花苞,想来待你凯旋之时,恰能闻到满园甜香。”
她写得很慢,一字一句,斟酌再三。只报平安,只述琐事。
写园子里那半池残荷终于清理干净,来年可种上他或许会喜欢的白莲;写她在他书架上找到一本前朝兵法典籍,读来颇有心得,只是有些晦涩之处,盼他归来讲解;写前日偶有细雨,空气清爽了许多,她小酌了几杯他留下的梨花酿,味道甚好……
笔下的世界,是岁月静好,是恬淡安然。
只字不提份例被克扣的窘迫,不提市井流言的恶毒,不提她暗中联系旧部门生、小心翼翼维系那点微弱人脉的殚精竭虑,更不提夜深人静时,那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的、对他安危的深切忧虑。
信笺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语气平和温婉,仿佛只是丈夫一次寻常的远行,妻子在家中絮絮叨叨着日常。
直到最后,她笔锋顿了顿,才在那看似平静的叙述末尾,极轻地添上了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
“京中近日偶有风言,谓北地苦寒,将士易生冻疮瘴疠。妾闲来翻阅古籍,偶得一方,或可御寒避瘴,已命人试制,若有效验,不日便可送至军前,或能略尽绵薄之力。”
这不是闲笔。这是她连日来查阅无数医书,结合自己对药理的了解,苦心琢磨出的方子。她深知皇帝给的必然是最差的补给,药材定然紧缺。边境苦寒,将士们若因冻伤、瘴气而非战事减员,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她无法改变大局,只能尽自己所能,为他,也为那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多争取一分生机。
写到这里,信已近尾声。她搁下笔,看着密密麻麻写满一张纸的家书,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能诉诸笔端的,不过十之一二。
她拿起信纸,轻轻吹干墨迹,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随后,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纸摘窗。
夜色已浓,庭院中树影幢幢,寂静无声。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的、乌木制成的哨子,放入口中,运起一丝微弱的真气,吹响。
没有声音发出,但那是一种特定频率的震颤,人类无法听闻。
片刻之后,夜空之中,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悄无声息地滑翔而下,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最终,它稳稳地落在了窗棂之上。
这是一只神俊非凡的黑羽鹰。它体型比寻常鹰隼大上一圈,羽毛漆黑如墨,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金黄色的琥珀,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通人性的光芒。这是南宫陌留下的信使,名唤“玄羽”,据说能日行千里,通晓人意。
玄羽歪着头,看着李晚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咕”声。
李晚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它颈侧冰凉的羽毛,然后将仔细卷好、用特殊药水封存的信笺,放入它腿上绑着的细小铜管内。
“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无限的寄托,“平安送到他身边。”
玄羽用喙蹭了蹭她的手指,旋即展开双翼,那翼展几乎有半扇窗户大小。它后足一蹬,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瞬间便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再也寻觅不见。
李晚晴倚在窗边,仰望着玄羽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深秋的寒意。她知道,这封信跨越千山万水,送达他手中时,或许已是数日之后。而他所处的,是金戈铁马、血火交织的沙场,与她笔下描绘的宁静家园,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这封报平安的家书,真的能给他带去一丝慰藉吗?还是……只会徒增他的牵挂?
而几乎就在玄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北方天际线的同时,冥王府外,那片浓郁的黑暗中,几双窥伺已久的眼睛,无声地交换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一场针对这座孤岛般王府的真正风暴,似乎已在这暗夜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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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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