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崎岖的山路间走了几个时辰,地势渐渐平坦。每个人都是又累又渴,好容易看到不远处有个小茶摊,都是欣喜不已,焦猛早已嗓子冒烟,是以第一个忍耐不住,跨步走上前去连要了好几碗茶。
等到大家纷纷来到,找了张桌子坐下,店家也已将茶壶茶碗端了上来,焦老三不跟人寒暄,倒了一碗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完就连连招呼走在后边的徐炎,徐炎却依旧另找了张偏僻角落的桌子坐下。
正喝着,忽然跑进一个身穿白色盔甲的军士来,“快端碗茶来,老子喝了还要赶路!”一看这身装束,又是左良玉手下军兵。
这襄阳一带是左良玉常年驻扎之处,他手下军士的所作所为,这里的人自是再清楚不过了,那店家是个寻常乡间老者,还跛着一条腿,此刻早已吓得是面如土色,端着一个盛满茶的大碗一瘸一拐的走去。那军士此刻背对众人坐着,似乎很是心急,一拍桌子,焦躁道:“怎么回事,快些!”那店家本来就双手颤抖,闻言一惊之下,碗中的茶都已撒了大半。
忽然,欧阳明冷笑道:“店家,你这般走一路洒一路,就是送到了,军爷还喝得吗?快快退开,让军爷喝我这碗吧!”话音未落,手中一碗刚倒好的茶脱手向那军士疾飞而去。那军士看来也是个练家子,听得脑后风声,连忙回身,见是一碗茶水,伸手去接。却听范清华一声娇呼:“接不得!”怎奈已然来不及,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军士捂着右手手腕痛苦呻吟,右手半边手掌已被切下,血流不止。
那只碗落在地上只是跌为两半,刚巧落在了徐炎身前不远,半边碗沿沾满了血迹。徐炎觉得这碗有些异常,仔细一看之下大惊,只见碗沿竟然不知被什么打磨过似的锋利如刀。
范清华朝欧阳明责备道:“师兄,你又在滥用‘六合真气’,见了爹爹,我非跟他说不可!”她这次显然比前次生气,脸色也因气血上涌,有些发红了。
欧阳明笑道:“师妹别生气嘛,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人我们见过的。”他这么一说,不光范清华,连吕乘风等人也是大为惊奇,纷纷问道:“哦?哪里见过?”欧阳明道:“武昌城外酒肆中,和我们结梁子的那群官兵,师妹怎的忘了?其中就有他啊。”
范清华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我又没看清楚,再说,就算是又怎么样?”
其实,不惟范清华,算上桑奇和徐炎,当日在场诸人,恐怕也只是对那个少年军官与“白大哥”有些印象,其他随行的官兵谁也不曾留心。只因为欧阳明这个人生平心胸狭隘,最是容不得忤逆得罪他的人,那日在酒肆中吃了亏折了面子,他心中痛恨不已。这也许还可说人之常情,只是常人最多将愤恨记于那与他交手的领头两人身上,欧阳明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悄悄地将那日随行所有军士的相貌牢牢记下了。
听范清华这么问,欧阳明哈哈笑道:“师妹师弟那日数落我说忘了师父教诲,不该跟官府中人套近乎,这些天我可是天天反思。”桑奇问:“反思什么?”欧阳明道:“师父平生最恨这些贪虐害民的官府中人,还时时教诲我们遇到官兵欺压良民一定不可袖手旁观,怪我当日一时糊涂,急于打听师父下落竟然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都给忘了,正想着该怎样弥补过失呢,这机会不就来了?”说着一指那兀自蹲在地下咬牙强忍疼痛的官兵,道:“你们不见这襄阳一带的百姓怕他们怕成了什么样子,可见他们平日里欺压百姓到了什么地步。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私怨,是为了恪守师父的教诲啊。”
他这么一说,范清华也是无言反驳,至于其他诸人,无论桑奇还是吕、焦二人,平生皆是嫉恶如仇,最恨那些恃强凌弱之人,初时见欧阳明没来由地出重手伤人,本也甚是不解,然此刻听他这么说,又纷纷深以为然,均觉似这等强横害民之辈,也该略加薄惩。
眼见欧阳明甚是得意,运劲于掌,慢慢向那官兵走去,只怕又要下毒手,范清华到底心软,道:“纵然他有百般过错,如今已被你重伤,算是受了惩戒了,就到此算了,让他去吧。”焦猛小时出身穷苦,没少受官府欺压,在诸人之中以他对这些官兵最为痛恨,听了范清华的话,不以为然道:“范姑娘,你呀就是心软,你是不曾看到这些官兵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烧杀抢掠的时候。整日价剿流贼,他们发起狠来,比流贼还流贼!要我说,这种人见了就只管打杀了干净,你对他们心软,日后他们变本加厉地祸害好人的时候,可不会心软呢!”
范清华见连他也这么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欧阳明见众人支持自己,更是自得,向那官兵傲然道:“听见了吗?今天本来好歹要了你性命,怎奈我师妹菩萨心肠,大人有大量,这样吧,你冲咱几位大爷和我师妹没人磕上三个响头,发誓以后再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今日就饶过你。”
那官兵听了,牙根紧咬,挣扎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忽然哈哈大笑。欧阳明脸上变色,阴沉沉问道:“”你笑什么?那人道:“我干不干伤天害理的事,由的你这个卑鄙小人来管吗?让我给你这种人磕头,做梦!”欧阳明将拳头握的指节作响,“你说我是卑鄙小人?”
那人道:“自打那日在武昌城外,你就无故寻衅,横生事端,李将军气量宽大不才与你一般见识,若不然十个也早被他打趴下了,不想你不知收敛,今日见了又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伤人,你……你不是卑鄙小人,谁是卑鄙小人?”欧阳明冷笑道:“你不怕死吗?”那官兵虽然伤痛难忍,但毫不示弱,“今日落到你这厮手里,算我倒霉,要杀就杀,老子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欧阳明脸上杀机陡现,喝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右掌运了五成内力,向他面门拍去。那官兵竟似是也练过功夫的,眼见危急,纵身一跃躲开了这一夺命的杀招,随即双腿连环向欧阳明踢来。桑奇在一旁看了,叫道:“旋风腿!这小子还会少林功夫!”
吕乘风在一旁摇头道:“只是少林入门功夫,还学得皮像肉不像,绝不可能是‘飞天玉虎’的对手!”果然,欧阳明初见之下虽也颇为惊疑,但很快回过神来,嘿嘿冷笑道:“这点三脚猫的玩意,也敢拿来献丑!”施展师门“飘萍渡”的身法,边闪边退,躲开了前面两脚,待最后一脚来至身前,右手成爪,迅疾抓住他小腿,五指如钩般嵌入他肉中,顺势向后一带,那官兵被半空中兜了个圈重重摔在地上。
吕乘风在一旁看了,赞道:“都说白马刀门的‘飞鹰爪’不逊色于少林‘龙爪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明蹲下身子,兀自不肯放手,冲那官兵喝道:“如何,你服是不服?”那官兵咬牙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就杀,少废话!”欧阳明哼了声,“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今天偏不让你死,再不求饶,我就先废了你,看你还嘴硬!”手上加劲,喝问:“服不服!”那官兵早已是痛彻骨髓,额头豆大的汗珠渗出来,但仍是牙关紧咬:“不……不服!”
欧阳明本想迫他跪地求饶,以出当日在他两个长官手下折戟的怨气,但不曾想这个小小兵卒竟然也这般硬气。自己“飞鹰爪”已用上五成内力,寻常人怕不早疼晕了过去,可他却死不肯低头,顿觉又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心头火起,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使上了八成内力,只听得那官兵小腿上嘎嘎作响,眼看就要被欧阳明捏断骨头,这条腿就彻底废了。范清华已经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忽然背后一人大声喝道:“住手!”欧阳明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路沉默寡言的徐炎。欧阳明本就心中有气,这时手上仍不放开,冷笑道:“你算是哪位,三番五次地管白马刀门的事,你让我住手就住手?”徐炎没再说话,抽出腰间钢刀就朝欧阳明右手腕刺去,意在攻敌之所必救,迫他放手。
徐炎的武功,当日在他与那姓白的军官交手时欧阳明是见过的,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见他敢于向自己出手,轻蔑地哼了一声,将抓着的那官兵倒提起,向徐炎的刀锋迎去,竟是要以他的身躯做挡箭牌。
眼看那官兵就要被徐炎穿个透明窟窿,徐炎忽然倒转刀柄,左脚为轴身子疾转,极为巧妙地转到那官兵与欧阳明之间,倒持的钢刀借旋转之势宛如飞轮。欧阳明大惊,急忙缩手,向后疾退。
桑奇在一旁惊呼道:“‘飘萍渡’!这小子也会‘飘萍渡’!”
徐炎逼退欧阳明,顺势刀交左手,右臂环抱伸出将那官兵接住,稳稳地安放在靠墙的一张座位上,扯下一块衣襟给他包扎好手掌的伤口,这才对欧阳明道:“欧阳兄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伤人,恐怕不是白马刀门的作风,也有违范老英雄的教诲吧。”
欧阳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惊又怒,自己一时轻敌,险些在这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小子面前栽了跟头,但又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十余天光景,这小子的武功怎么会如此精进。
桑奇手握兵刃,沉声问道:“阁下什么来路,为什么会本门的‘飘萍渡’?”
徐炎在一旁踌躇不已,自己救人心切,施展出了范争雄当日传授的武功,自然是逃不过范清华他们的眼睛的,正不知怎么回答,欧阳明怒道:“好小子,想不到我还小瞧了你,管你是什么来路,今天就让你试试白马刀门的厉害!”作势刚要出手,范清华在旁站起身来喊道:“住手!”
欧阳明只得收手,不解地问;“师妹,你?”范清华没有答他的话,而是转头问徐炎:“少侠姓徐,可是单名一个‘炎’字?”徐炎心下诧异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字的,但转念一想便即了然,道:“不错,在下是单名一个‘炎’字,是焦三哥告诉你的吗?”
焦猛道:“我没跟范姑娘说起啊?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欧、桑二人也是大惑不解,尤以桑奇,一双狐疑的眼睛看着范清华,急切地想知道原委。
范清华道:“你既是徐公子,又会我白马刀门的武功,身上可带着那只虎头刀首?到现在了还不拿出来,非要闹得同门相残吗?”徐炎惊讶之下,伸手入怀中摸出了那只虎头,这才明白当日范争雄所说的,见了此物自有人会证明你为本门弟子身份的意思。看来这人就是范清华了。
在场诸人,连欧、桑在内,都是面面相觑,盯着徐炎手中那只不起眼的虎头,不明白范清华什么意思。桑奇问道:“师妹,这东西是有什么门道?什么同门,谁是同门?”
范清华缓缓走过去,拿过那虎头,道:“这是外公当年所用的刀上的,后来外公将那把刀传给了爹,爹早年就是带着它行走江湖,惩奸除恶。再后来刀断了,爹才把兵器换成了现在用的寒渊宝刀,当初那把刀就只留下这个虎头刀首,被我爹一直带在身边。爹以前跟我说起过,他当年游历江湖时,曾于武陵县遇到一个资质颇高的少年,叫做徐炎,为人正直侠义,正是我辈中人,他说他要暗中观察他几年,只要他能一直初心不改,他必将收他为关门弟子,届时这块虎头刀首就是见证,日后相见,若他不在身边,见了它,就可知他是白马刀门的关门弟子了。”
这话一说,众人更是如炸开了锅,尤其是欧阳明和桑奇。师妹的外公就是本门的前任掌门,也是师父的授业恩师、他们的师祖,这他们是知道的。可自他们入门之时,师父所用的就是寒渊宝刀,至于这虎头刀首的事,他们却从未听过。两人都在想,如果师妹所说是真的,那此物对师父来说必定是意义非凡,无比珍贵,自己跟随师父这么多年,都未得一见,如今却落到徐炎的手里,岂不显得在师父心中他比自己还亲近,他凭的什么?
焦老三抚着一把络腮胡子,笑道:“徐兄弟,想不到你还是范老英雄的关门弟子,了不得,好福气啊。”吕乘风则是沉吟不语。
桑奇哼道:“关门弟子,就凭他?”范清华不悦道:“怎么,师兄连我的话也不信吗?”桑奇心中虽是不满,但也不敢当面质疑师妹。
欧阳明指着徐炎,道:“若他真是本门弟子,这一路上,他为什么讳莫如深,从不跟我们说起,安的什么心?”桑奇也道:“不错,非但不说,还一而再地跟我们对着干,有这么当师弟的吗?”范清华自然也是不知徐炎心中的顾虑,看着徐炎,想听他怎么说。
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徐炎心内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想着说辞。他本不善于扯谎,更不会伪装,对他来讲,这片刻功夫可比跟一个高手过招被打得鼻青脸肿更为煎熬。说谎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徐炎不喜欢说谎,是因为一句谎言,需要千万句谎言来圆,那样太累太累。
但他心中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将师父所托付的事透露出一星半点,此刻听他们问起,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跟师父是十年前在武陵县相遇的,那时我和一个朋友遭恶霸欺压,命在顷刻,是师父碰巧经过,仗义出手救了我们,后来因我的朋友孤苦无依,他写信送我的朋友去了太极门为弟子,还跟我说,眼下他抽不开身,他日一定来收我为徒。一年前,他正好又来到武陵县,就依当初的许诺收了我为弟子,还给我这只虎头,说他若不在身边,见了此物自有人能证明我为本门弟子。只可惜师父好像总有要事在身,只教了我十几日功夫,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这一番言语,八分真话里面掺着两分假话,若不细究,自己也听不出破绽,也因此他说话时神色间还算从容,并没有一丝扭捏不安,也算是难为他了。
范清华问:“你说的那个朋友,可是太极门的邓子宁?”徐炎道:“不,他叫邓宁。”范清华道:“没错,就是他了,太极门小一辈的弟子,都是以‘子’字辈排行,他入了太极门,就改名为邓子宁了。我听爹爹提起过,他天资聪颖,练功勤奋,很受孙师伯的喜欢。”徐炎一听好友在太极门境遇不错,心中也是颇为欢喜。
桑奇道:“既如此,那你为什么路上不说出身份!”徐炎道:“我想说来着,只因我们一见面,小弟就无端惹怒了两位师兄,心中只怕说出来也难以使师兄相信,不是范……不是师姐提醒,我都忘了这只虎头的事,因此,几次想说都咽了回去,总想着哪天师父回来再当面说明不迟。”
欧阳明道:“哼,你说你是本门弟子,可我看你本门武功只学的一鳞半爪,旁门左道杂七杂八的功夫,倒是会的不少,叫人如何相信!”徐炎道:“在被师父收入门下之前,我确实曾在家乡左近四处拜师学艺,学得些不入流的功夫,这些师父是知道,也同意的。”
范清华向二人道:“这样就错不了了,你们还不信吗?”桑奇低头不语,欧阳明道:“好,你若真是本门弟子,就当表明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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