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秦墨暂时藏在赵忠的屋里。赵忠对外谎称自己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减少了外出当差的时间,一方面是为了照顾秦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紧张地运作“秦墨”入宫的事宜。
这并非易事。宫中每年虽有补充内侍的名额,但都需要严格的审查和记录。凭空多出一个人,需要打点的环节很多。好在赵忠在宫中几十年,虽然地位不高,但也积累了些许人脉,尤其是一些负责底层太监招募和管理的老宦官。
赵忠几乎动用了自己和刘永留下的所有积蓄,又舍下老脸,求爷爷告奶奶,终于疏通了关键环节:管理宫人名册和净身事宜的“内务府”下属的一个老文书,以及一位手艺尚可、但贪财的“刀儿匠”(净身师傅)。
代价是巨大的,赵忠几乎一夜之间回到了赤贫状态。但看着秦墨那双清澈又带着惶恐的眼睛,他觉得一切都值了。这是他对死去老友的承诺。
这一日,天色未亮,赵忠便带着秦墨,悄悄来到宫中一处极为偏僻、专门处理此类事务的矮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和血腥气的味道,令人作呕。一个面色冷漠、眼袋深重的老太监等在那里,正是那位收了钱的文书。另一个干瘦精悍、眼神麻木的中年人,则是“刀儿匠”。
手续简单而冰冷。老文书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空白宫籍册,瞥了一眼紧张得小脸发白的秦墨(这次有七分是真),尖声问道:“姓名?”
“秦……秦墨。” 秦墨怯生生地回答。
“年纪?”
“八……八岁。”
“籍贯?”
“河……河东郡安邑县……”
“亲属?”
“爹娘早逝……叔公刘永,原是宫中洒扫太监,已故……”
老文书机械地记录着,这些信息早已通过气,只是走个过场。写完,他拿出一盒印泥,抓住秦墨的小手,在一份卖身契似的文书上按下了手印。从这一刻起,“秦墨”这个身份,在法律和宫规上,正式成为了汉宫的一名待阉割的“预备内侍”。
接着,便是那无法回避的一关。
赵忠被要求在外面等候。秦墨被那“刀儿匠”带入里间。房间昏暗,只有一张铺着破旧白布(已泛黄)的板床,旁边放着炭盆,里面烧着烙铁,还有各种形状古怪、闪着寒光的小刀、钩子。
纵然秦墨心智成熟,经历过一次死亡,但亲身面对这种原始的、旨在摧毁男性根本的酷刑,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还是瞬间攫住了他。小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躺下。” 刀儿匠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像在吩咐一件物品。
秦墨依言躺上那张冰冷的板床,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褪下,冰冷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是用绳子捆住手脚,防止因剧痛挣扎。
“小子,忍着点,很快。” 刀儿匠或许是看在钱的份上,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接着,一块浸了麻药(效果极其有限)的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剧痛传来的那一刻,秦墨死死咬住了提前塞在嘴里的木棍,额头青筋暴起,全身瞬间被冷汗浸透。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痛苦,远比第一世自然老死来得猛烈和屈辱。他脑海中闪过苏妲那怨毒的脸,闪过现代社会的繁华,闪过第一世老太监刘永的卑微……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强烈的意志支撑着他,没有昏厥过去。他甚至凭借强大的精神力量,开始默默运转那套粗浅的呼吸法,试图分散注意力,引导那丝微弱的内息护住心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剧痛才逐渐被麻木取代。模糊中,他感觉到伤口被撒上药粉,用烧红的烙铁烫焦止血——这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焦糊味。
当他再次被摇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挪到了一张简陋的板铺上,身处一个挤满了十几个同样刚被净身、面色惨白、呻吟不止的少年的通铺房间里。赵忠红着眼圈守在他床边,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据说能消炎止痛的汤药。
“墨儿……疼吗?喝点药……” 赵忠的声音带着哭腔。
秦墨虚弱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赵忠小心地喂他喝了药,又替他掖好被角,低声道:“熬过去……熬过这几天就好了……赵叔公打点过了,等你养好伤,就分去永巷那边当差,活不重……我也在那边,能照应你……”
秦墨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这泪水,有身体的剧痛,有对再次成为太监的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达成的复杂情绪。他终于,以“秦墨”这个合情合理的身份,重新扎根于这座深宫之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伤口愈合和适应新身份的时间。秦墨凭借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那丝内息的微弱辅助,恢复得比其他人快很多。他沉默寡言,表现得乖巧听话,对赵忠和其他管事的太监都十分恭敬。
他正式领到了小太监的灰色服饰,学会了基本的宫廷礼仪,也被分配了洒扫庭院的简单工作。他的名字“秦墨”,被登记在册,成为了汉宫内数以千计的低等太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白天,他和其他小太监一样,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低着头,不敢多看,不敢多言。晚上,则回到拥挤腥臭的下等太监通铺,听着其他小太监因想家或伤口疼痛而发出的哭泣和梦呓。
他像一个最标准的、刚入宫的小太监,卑微、惶恐、努力适应。但无人知晓,在这副八岁孩童的皮囊下,隐藏着一个历经两世、智慧深沉如海的老灵魂。更无人知晓,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在所有人都熟睡后,于黑暗中悄然盘坐,引导着丹田内那缕日益壮大的气息,沿着无人知晓的轨迹,缓缓运行。
屈辱的刀圭之痛,斩断的是身体的根源,却斩不断他追求长生与力量的决绝之心。汉宫的第二世,在血与泪中,正式开启了它的篇章。秦墨如同一条潜入深潭的幼龙,收敛了所有锋芒,等待着风云际会,潜龙出渊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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