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通道向上延伸,终于将精疲力竭的一行人送回了地面。刺目的天光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大口呼吸着冰冷却清新的空气,恍若隔世。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山脊,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如同蛰伏的灰色巨兽。他们出来的通道口隐藏在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中,周围散落着一些野兽的骸骨和风化严重的碎石,人迹罕至。
“这里……好像是黑风峪东侧的外围山脊。”新加入的铁马帮汉子阿莱忍着伤痛,仔细辨认着方向,“离野狐沟已经有段距离了,算是阴山派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
这是个好消息。暂时摆脱了最直接的追杀。
但危机远未解除。所有人都是伤痕累累,体力透支,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和治疗。
“附近可有能藏身的地方?”刘据扶着疼痛欲裂的左臂,问道。失血和疲劳让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保持着冷静。
阿莱皱着眉头回想,片刻后,眼睛微微一亮:“往南再走几里地,有个废弃的烽燧,叫‘望北台’。据说以前是汉军用来监视北边草场动静的,后来边境线后移,就废弃了,年久失修,但主体结构应该还在,遮风挡雨没问题,平时根本没人去。”
烽燧?刘据心中一动。这倒是符合汉代边防的设置。废弃的军事设施,往往易守难攻,确实是理想的临时据点。
“好!就去那里!阿莱兄弟,麻烦你带路。”刘据当即决定。
在阿莱的指引下,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向南跋涉。几里山路,对于状态完好的猎户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群伤兵来说,却走得异常艰难。
刘据的左臂几乎完全无法动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冷汗浸透了内衫。云岫默默跟在他身边,时不时留意他的状态,见他脚步虚浮时,会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一下,虽然每次接触都很快收回,但那细微的关切却显而易见。
阿史那隼内伤不轻,但草原汉子的悍勇让他咬牙硬撑,还时常分担老七背负石猛的压力。赵破奴则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始终游弋在队伍周围,警惕地清除着偶尔出现的野兽,并抹去他们留下的过于明显的痕迹。
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一座矗立在山丘顶部的、破败的土石结构建筑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正是废弃的望北台烽燧。它比想象中还要残破,了望台已经大半坍塌,但底层的拱券结构尚且完好,厚重的土墙挡住了凛冽的寒风。
推开吱呀作响、几乎腐烂的木门,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空间不大,地上散落着枯草、动物粪便和一些破碎的瓦罐,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固的庇护所。
“快,把石猛大哥放平!”刘据顾不上休息,立刻指挥。
老七小心翼翼地将石猛放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净的枯草上。云岫立刻上前,再次检查他的脉象和伤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参药和红景天的药力化开了,心脉稳住了,只要伤口不再恶化,命应该能保住。”她立刻开始重新为石猛清理伤口,敷上更好的金疮药。
刘据也终于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是云岫。她不知何时已处理完石猛,来到了他身边,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担忧:“你的伤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处理。”
她不由分说,扶着刘据坐到另一边的墙根下,小心翼翼地剪开他左臂早已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衣袖。那道被弩箭撕裂的伤口狰狞外翻,因为之前的剧烈活动和河水浸泡,已经有些发白肿胀,边缘甚至开始出现不好的颜色。
云岫的眉头紧紧蹙起,脸色凝重:“伤口恶化,必须重新彻底清创缝合,否则一旦溃烂发脓,整条手臂都可能保不住。”
刘据苦笑一下:“有劳姑娘了。”他现代人的灵魂深知感染的可怕。
云岫不再多言,从药箱里取出最锋利的银刀和小钩,在火上烤过,又倒出烈酒(从阿史那隼那里要来)清洗。她的动作依旧稳定得可怕,仿佛不是在处理血肉,而是在雕刻玉石。
“会很疼,忍着。”她低声道,声音里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嗯。”刘据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没有麻药,清创的过程无异于一场酷刑。刀刃刮过腐烂皮肉和触碰骨头的剧痛,让刘据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硬是忍着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云岫全神贯注,动作又快又准,尽可能缩短他的痛苦时间。她能感受到手下肌肉因极度疼痛而产生的剧烈痉挛,也能看到刘据那因强忍而扭曲却依旧坚毅的侧脸。她的眼神微微闪动,手下动作似乎又放轻了一丝。
阿史那隼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拿出自己的酒囊灌了一口,然后又扔给刘据:“兄弟,喝一口,顶顶!”
刘据接过,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烧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暖意。
赵破奴则在外面布置了一些简易的警戒陷阱,并找了些干柴回来,在烽燧中央升起了小小的火堆。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黑暗和部分寒意,也映照出众人疲惫却劫后余生的脸庞。
阿莱靠在门口,简单处理了自己的箭伤,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同时低声向阿史那隼和老七讲述着铁马帮如何被阴山派和中行説联手设计覆灭的经过,言语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火光下,云岫纤细的手指穿梭在刘据的伤口上,穿针引线,进行着最后的缝合。她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操作对她消耗也极大。
刘据忍着痛,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的火光柔和了她平日里过于清冷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抿紧的嘴唇显示出她正全神贯注。一股淡淡的、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的草药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一刻,仿佛外面的追杀、身份的谜团、草原的纷争都暂时远去。只剩下这破败烽燧中的一点暖光,和一个正在为他细心缝合伤口的女子。
一种奇异的情愫,在剧痛和依赖交织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云岫终于剪断丝线,长出了一口气。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近期绝不能用力,需按时换药。”
“多谢。”刘据的声音有些沙哑,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云岫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收拾药具,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她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感谢和注视。
这时,老七煮好了一罐稀薄的肉粥(用的是仅存的一点肉干),分给众人。热粥下肚,总算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虚弱。
围坐在火堆旁,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刘据看向阿莱,正式询问道:“阿莱兄弟,如今阴山南麓的形势究竟如何?中行説和阴山派,到底想干什么?”
阿莱放下木碗,脸上露出愤恨之色:“阴山派早就不是过去的江湖门派了!现在的掌门‘开山手’雷豹,唯利是图,早就和郡守、边军将领勾结在一起,控制商路,强征保护费,无法无天!中行説这次来,就是代表匈奴右贤王,想彻底打通一条经过阴山派地盘、绕过主要关隘的走私通道,大量购买铁器、粮食和盐!”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铁马帮控制着几个最好的草场和马市,不肯同流合污,拒绝向他们低价出售战马,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勾结我们帮内的叛徒,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就……”他说不下去了,拳头攥得死死的。
“看来,中行説所图不小。”刘据沉吟道,“不仅仅是为了云……为了寻找某些东西,更是为了右贤王的势力渗透和战争准备。”他看了一眼阿史那隼。
阿史那隼面色阴沉地点点头:“我那‘好兄弟’有了右贤王的支持,势力大涨,看来是迫不及待想清除所有障碍了。”他指的是匈奴王庭的内部斗争。
“我们必须尽快积蓄力量。”刘据目光扫过众人,“石猛大哥需要时间养伤,我们也需要一个更安全的据点,并且……联系上可能的朋友。”
他想到了远在长安的陈平,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或许可以从那些被阴山派和中行説打压的本地势力入手。
“阿莱兄弟,除了铁马帮,可知还有哪些势力对阴山派不满?”
阿莱想了想,道:“河西刀盟的一个分支在此地的头领,好像和雷豹不太对付。还有一些被压榨的小商队、猎户,都是敢怒不敢言。对了,听说最近北边‘狼神殿’的人也在附近活动,似乎和阴山派有些摩擦,具体就不清楚了。”
信息杂乱,但总算有了些方向。
夜色渐深,寒风透过烽燧的缝隙呜呜吹入。安排了轮流守夜后,众人都疲惫地睡去。
刘据因为伤口疼痛,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为他掖好了滑落的皮裘。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看到云岫清瘦的背影正悄然回到火堆旁坐下,抱着膝盖,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侧影显得孤单而倔强。
他心里微微一暖,又带着些许酸涩,再次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后,阿史那隼悄然坐到了云岫附近,沉默了片刻,才用极低的声音,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
“云姑娘……你师父‘鬼叟’兀脱……他当年,真的盗走了象征单于权力的‘狼神图腾’吗?”
云岫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膝盖的手指骤然收紧。
烽燧外,北风呼啸。新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而烽燧内,微弱的情愫与沉重的过往,也在悄然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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