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裹挟着整个夜之城的污秽，冰冷地砸在林夜的脸上。他蜷缩在一座由报废飞行器和生锈金属堆砌成的垃圾山缝隙里，雨水顺着破烂外套的领口往里灌，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像两颗被遗弃在角落的芯片，死死盯着五十米开外那个正在缓慢移动的金属造物——一台“清道夫4型”垃圾处理机器人。
以及，它机械臂末端吸附着的那块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金属残片。
“军用级，‘幽冥犬’动力腿甲的传动关节碎片……”林夜在心中低语，喉咙因为长时间的潜伏而有些干涩。雨水冲刷着垃圾山，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机油、腐烂有机物和劣质消毒液的刺鼻气味，但他早已习惯。在夜之城的底层，这种味道就是活着的味道。
那块残片，在黑市能换至少一百信用点，够他吃半个月不像合成糊糊的真正食物，或者……给他的二手肺过滤器做一次紧急维护，免得哪天在睡梦中被有毒空气悄无声息地带走。
清道夫机器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六条机械足在泥泞和垃圾中稳健地移动，它的传感器扫视着周围，但主要目标是可回收的金属和大块聚合物。林夜像一只真正的饿狼，在阴影中无声地移动。他计算着机器人的移动轨迹，感知着脚下每一处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他的力量或许不强，但多年的拾荒生涯，赋予了他野狗般的敏捷和忍耐力。
机会只有一次。
机器人转向，背对着他，机械臂抬起，准备将那块残片投入身后的压缩仓。
就是现在！
林夜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动作迅捷得像一道撕裂雨幕的影子。他没有直接冲向机器人，而是利用旁边一个倾斜的金属柜作为跳板，双腿发力，整个人扑向机器人的侧面——那里是传感器的一个盲区，也是它相对脆弱的平衡支点。
“哐！”
他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在机器人的金属躯干上。预想中的硬碰硬没有完全发生，他在接触的瞬间身体蜷缩，卸去部分力道，同时右手如铁钳般探出，不是去抓那块残片，而是猛地抠向残片与机械臂连接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卡榫！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机器人受到冲击，平衡系统瞬间紊乱，六条机械足一阵乱踏，溅起浑浊的水花。同时，吸附力场因为卡榫被暴力破坏而瞬间消失，那块幽蓝的残片脱落下来。
成了！
林夜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左小腿却传来一阵剧痛。是机器人的一条辅助平衡足，像鞭子一样扫过他的小腿。他闷哼一声，感觉骨头像是被铁锤砸中，钻心的疼。
“妈的，以伤换货……”他咬紧牙关，顾不上疼痛，一把捞起掉落的残片，塞进怀里，转身就向垃圾山深处逃窜。
身后，机器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扫描光来回闪烁，但林夜早已熟悉这片钢铁迷宫的每一条小路。他像泥鳅一样在狭窄的缝隙中穿梭，利用堆积如山的垃圾作为掩护，很快便将那无能的怒吼甩在身后。
确认安全后，他才靠在一个锈蚀的集装箱上，大口喘着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下颌线滴落。他撩起裤腿，小腿上一片青紫，肿了起来，但好在骨头应该没断。
“还好……值了。”他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金属，感受着那点微弱的希望。
……
“来生”酒吧。夜之城无数边缘人的聚集地，传说和死亡在这里廉价地流通。林夜没资格进入那扇象征着某种身份的大门，他活动的区域，是酒吧后巷延伸出来的、由几个破烂棚屋和霓虹招牌构成的灰色交易区。
雨水小了些，但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短短、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酒精、烟草和荷尔蒙的气息。
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一个挂着“备件回收”破烂牌子的棚屋。里面烟雾缭绕，几个身上满是义体改造痕迹、眼神凶悍的壮汉正围着一台老式点唱机吵嚷着。是漩涡帮的人。
“嘿！瞧瞧这是谁？我们的小拾荒者来了。”一个留着莫西干头、半边脸覆盖着粗糙金属义体的男人转过头，他是布里克，这一带的漩涡帮小头目。他咧嘴笑了笑，露出被尼古丁熏黄的牙齿，“今天有什么好货色，小子？别又拿些垃圾来糊弄我。”
林夜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块军用级义体残片，放在沾满油污的金属桌上。
布里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拿起残片，仔细端详，手指在幽蓝的金属表面摩挲。“啧……‘幽冥犬’的料子，虽然碎了，但纯度够高。好东西。”他看向林夜，目光带着审视，“从哪儿搞来的？清道夫嘴里抢食？”
“运气好。”林夜声音平静，不想多言。
布里克嘿嘿一笑，也不追问，抛给林夜一个装着信用点的芯片。“一百二，看在你小子每次都还能弄到点像样东西的份上。”
林夜接过芯片，确认了数额，点了点头，转身就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喂，小子，”布里克在他身后叫住他，压低了声音，“最近机灵点。荒坂公司那帮西装狗，在旧城区动静很大，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妈的，搞得我们生意都不好做。”他啐了一口，“别不小心撞枪口上，死了都没人收尸。”
荒坂公司？林夜心中一动，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掀开脏兮兮的门帘，走进了依旧纷乱的雨夜中。
布里克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但现在的他，无力去探究更深的东西。
刚走出几步，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暖意的声音叫住了他。
“林夜。”
他回头，是“来生”酒吧的老板娘，克莱尔。她倚在后门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合成咖啡。她不算年轻了，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但眼神依旧锐利而复杂，仿佛看透了这夜之城的所有悲欢。
“淋成这样，也不怕义体短路。”克莱尔走上前，将手里的咖啡塞到他手里，“喝了，暖暖身子。”
廉价的合成咖啡因和香精的味道冲入鼻腔，并不好闻，但那温度却真实地透过冰冷的杯子传递到林夜几乎冻僵的手上。
他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克莱尔姐。”
克莱尔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特别是他走路时微微瘸着的腿和湿透的衣衫，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小子，别死在外面。”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夜之城的冰冷雨水，短暂地触动了林夜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紧了手中温热的杯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迷离的霓虹灯光和永恒的雨幕之中。
怀里的信用点芯片硌着他，腿上的伤疼痛着，克莱尔的那杯咖啡和那句话却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这就是他的生活，在垃圾堆里挣扎，与机械和帮派周旋，换取一点点生存的资源，偶尔，能从陌生人的一丝善意里，汲取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卷入怎样的漩涡，也不知道一颗改变他命运的子弹，已经在黑暗中瞄准了他。此刻，他只是一匹在垃圾场中觅食的、受伤的饿狼，想着如何用刚到手的一百二十信用点，让自己能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再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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