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药气氤氲,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苏清韫躺在柔软的锦被中,面色依旧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若非胸口那极其轻微的起伏,几乎与逝去无异。太医令再次诊过脉后,眉头紧锁,对着守在一旁、如同石雕般的谢珩艰难开口:
“相爷,姑娘外伤已初步处理,但内腑震荡出血甚重,加之那股奇异的阴寒毒性已随气血游走,侵入心脉……情况……依然万分危急。臣等已用了最好的参丹吊命,金针度穴稳住心脉,但能否熬过今夜,全看……姑娘自身的意志和造化了。”
谢珩握着苏清韫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她必须活。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需要什么药材,哪怕倾尽所有,本相也要她活。”
太医令冷汗直流:“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只是……那阴寒毒性极为古怪,非寻常解毒丹可解,恐需……需以至阳至刚之内力,辅以金针,缓缓逼出,或有一线生机。但此法极其凶险,施救者耗损极大,且需对内力掌控精妙入微,稍有差池,两人皆……”
“本相来。”谢珩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疯狂,“告诉本相该如何做。”
太医令惊愕抬头:“相爷!万万不可!您万金之躯,岂可……”
“少废话!”谢珩厉声道,“她是为本相而伤!莫说耗损内力,便是要本相以命换命,亦无不可!说!”
太医令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劝,只得详细说明了以内力逼毒的行气法门和金针刺穴的配合要点。
谢珩凝神记下,随即挥手让所有太医退至外间等候,只留太医令一人在旁指导。
他深吸一口气,在榻边盘膝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苏清韫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掌心缓缓贴在她冰冷背心的几处大穴之上。触手一片冰凉,让他心尖都在颤抖。
他闭上眼,收敛心神,体内精纯深厚的内力如同温暖的江河,开始缓缓流淌,顺着掌心,极其小心地、一丝丝地渡入苏清韫的经脉之中。
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痛苦。苏清韫的经脉因伤势和毒性变得极其脆弱,他的内力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二次损伤。而那阴寒毒性极为顽固狡猾,盘踞在心脉附近,不断抵抗着外来内力的驱赶。
谢珩的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精确控制着每一丝内力的强弱和流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巨大的内力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虚脱,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着,将一波波温和而坚定的内力,持续不断地输入苏清韫体内。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由浓黑渐渐转为墨蓝,又透出微熹的晨光。
谢珩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嘴唇因过度消耗而失去了血色,但他贴在苏清韫背心的手掌,依旧稳定而温暖。
太医令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时不时根据苏清韫的反应,指导谢珩调整内力走向或落下金针。
终于,在天光彻底大亮之时,苏清韫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气,顺着谢珩的掌心,被缓缓逼出,消散在空气中。
“出来了!毒性逼出来了!”太医令惊喜地低呼一声。
谢珩猛地睁开眼,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汗水,急切地看向怀中的人。
苏清韫的长睫再次颤动起来,这一次,她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她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
“……谢……珩……?”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不确定。仿佛不明白,为何会是他抱着自己,为何他的脸色如此苍白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
“是我……”谢珩的声音哽咽,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只能贪婪地、一遍遍地看着她重新焕发出微弱生机的脸庞。
苏清韫的意识似乎渐渐回笼。宫宴……毒酒……撞翻……剧痛……冰冷的黑暗……这些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她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华贵的装饰,以及外间隐约可见的太医身影。
“这……是哪里?”她虚弱地问。
“皇宫。蓬莱阁东暖阁。”谢珩低声回答,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巾擦拭她额角的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皇宫……苏清韫的心猛地一沉。她竟然还在皇宫里!那皇帝……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别动!”谢珩急忙按住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伤口会裂开。放心,有我在,无人能再伤你分毫。”
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仿佛昨夜那个冷酷偏执、与她互相折磨的谢珩只是幻影。苏清韫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为什么?
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是因为自己替他挡了毒酒?
是愧疚?还是……
她闭上眼,不愿再去深想。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很快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不再紧蹙,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谢珩轻轻将她放平,细心地掖好被角。他就这样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她,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沉睡的容颜上,仿佛要将过去错失的时光都看回来。
太医令再次上前诊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相爷,姑娘脉象虽仍虚弱,但已趋于平稳,那股阴寒毒性也已祛除。接下来只需好生用药调理,静养些时日,应无大碍了。相爷您也需立刻调息恢复,您内力耗损过度,恐伤根基……”
谢珩仿佛没有听到太医令后半句话,只是喃喃道:“无碍了就好……无碍了就好……”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的一缕乱发,指尖留恋地在她依旧冰凉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深沉的痛悔。
直到确认她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谢珩才缓缓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让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他扶住床柱,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
他走到外间,对太医令和一众太医沉声道:“好好照顾她。用最好的药。她若再有半点差池,你们知道后果。”
“是!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太医们慌忙跪下应诺。
谢珩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内间榻上那个沉睡的身影,这才转身,一步步走出了东暖阁。晨光刺眼,照在他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所有的疯狂与痛苦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更加可怕的、冰冷的决绝。
清韫,你活过来了。
真好。
那么,那些欠了我们的、害了我们的……
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他的脚步沉稳,走向那即将因昨夜宫宴惊变而掀起滔天巨浪的朝堂。背影在晨曦中,拉出一道漫长而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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