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空气，因李福毙命的消息而凝滞如铁。青铜油灯的光焰不安地跳动着，将萧墨羽映在石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苏清韫指尖冰凉，那枚失去作用的铜符硌在掌心，提醒着她方才诏狱外的惊心动魄与功亏一篑。李福死了，就在他即将吐出核心秘密的刹那。李崇明的狠辣与果决，远超预估。
“李崇明……这是自寻死路。”萧墨羽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死寂。他转过身，面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计算的光。“传信给冯坤，告诉他，李福虽死，但他吐露的‘王姓校尉’，就是突破口。还有……李福转移的那些箱子，里面或许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是。”陈五领命，立刻转身安排。
“另外，”萧墨羽的目光转向苏清韫，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让我们的人，盯紧丞相府。谢珩今日这趟诏狱之行，绝不会是终点。”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谢珩……他果然无法置身事外。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只低低应了一声：“明白。”
“你做得很好。”萧墨羽走到她面前，声音放缓了些，“铜符之事，虽未竟全功，但已成功离间，逼得李崇明不得不冒险灭口，这本身……就是他的又一桩罪证。你去休息，接下来，是冯坤和李崇明正面交锋的时候了，我们……且看风起。”
苏清韫点了点头，肩胛处的伤口因紧张和方才的疾走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有逞强，默默退到石室角落一张简陋的榻边坐下，闭目调息。然而，脑海中却不断闪过谢珩踏入诏狱时那冷漠的侧影，以及那辆青布马车车夫精光闪烁的眼睛。
风雨欲来，而她，身在这漩涡最深处，无处可逃。
***
皇城司，冯坤值房。
“废物！一群废物！”冯坤的咆哮声几乎掀翻房顶。他面前跪着负责看守刑房的几名缇骑，个个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指挥使息怒！那刺客……那刺客身手极高，对诏狱内部结构极为熟悉，而且……而且像是早就潜伏在内，趁我们注意力都在李福身上时突然发难……”一名千户硬着头皮回禀。
“潜伏在内？”冯坤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查！给本官彻查！昨夜至今，所有进出诏狱之人，所有轮值变动，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
他胸口剧烈起伏，李福的死，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拿到扳倒李崇明的铁证！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张小小的、无字无名的纸条。
冯坤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王姓校尉，北境云州，王铮。箱在西郊码头，三号船，欲往城东。”
冯坤瞳孔骤缩！是那个神秘的“贾老板”！他果然还有后手！
王铮！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确实是北境军中一个中低层校尉，据说与李崇明麾下某些将领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而箱子……李福转移的那些箱子，果然还在路上，目的地是城东别院！
希望重新燃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李福死了，但线索没断！
“立刻！”冯坤压低声音，对心腹下令，“一，派人快马加鞭，持我手令，前往云州大营，秘密锁拿校尉王铮，火速押解回京！记住，要秘密！绝不能走漏风声！”
“二，调集一队精锐缇骑，便装出行，立刻赶往西郊码头，给本官盯死那艘三号船！一旦确认箱子在船上，等待本官命令，随时准备动手截获！”
“是！”心腹领命，匆匆而去。
冯坤攥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李崇明，你灭口得了李福，灭不了所有的证据！只要拿到那些箱子，抓住王铮，我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
西郊码头，夜色渐浓。
运河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鳞光，泊岸的船只如同沉睡的巨兽，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三号码头旁，停着一艘看起来与其他货船无异的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映出“顺风”两个模糊的字样。
几名扮作苦力和商贩的皇城司缇骑，分散在码头四周，看似无所事事，目光却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那艘船。按照指令，他们只监视，不动手，等待冯坤的最终命令。
与此同时，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一片芦苇荡中，另一批人也悄无声息地潜伏着。为首之人，正是陈五。他收到萧墨羽的指令，务必在冯坤的人动手之前，或者动手之时，趁乱截下至少一口箱子！尤其是可能装有核心账册和信件的那一口！
“五哥，船上有动静。”一名手下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
陈五凝目望去，只见顺风船的船舱帘子掀开一道缝隙，有人影晃动，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检查和固定。看来，船随时可能起航。
“盯紧了。”陈五沉声道，“听我号令。”
时间一点点流逝，码头上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皇城司的人在等冯坤的命令，陈五他们在等混乱的时机。
就在月上中天，子时将至的时刻，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那艘顺风船，而是来自码头通往官道的方向！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只见十数名黑衣蒙面、手持钢刀的骑士，如同鬼魅般冲入码头，目标明确，直扑顺风船！
“不好！是抢船的！”皇城司的领头千户脸色一变，“拦住他们！”
这些黑衣骑士，显然不是冯坤的人，也不是陈五的人！他们是第三股势力！
“杀！”黑衣骑士首领一声令下，刀光闪烁，毫不留情地砍向试图阻拦的皇城司缇骑！
刹那间，安静的码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皇城司缇骑虽也是精锐，但对方人数相当，且是有备而来，下手狠辣，一时间竟被冲得阵脚大乱！
顺风船上的船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有人试图起锚开船，有人则惊慌地躲藏。
芦苇荡中，陈五眼中精光爆射！
机会！
“动手！目标，中间那口紫檀木箱！”陈五低喝一声，率先如同猎豹般蹿出芦苇荡，直扑顺风船！他身后的手下也如同鬼影般紧随而上！
他们的出现，让本就混乱的战局更加扑朔迷离！
黑衣骑士显然没料到还有黄雀在后，攻势不由得一滞。皇城司的缇骑也懵了，不知道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敌是友。
陈五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混乱！他身形如电，避开一道劈来的刀光，足尖在船舷一点，已跃上顺风船！目光迅速扫过堆在甲板上的几只箱子，瞬间锁定了那只比其他箱子稍小、颜色深紫、包角为铜的箱子——这与萧墨羽描述的、最可能存放核心账册的箱子特征一致！
两名船工试图阻拦，被陈五左右开弓，两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晕。他一把扛起那口紫檀木箱，返身就跳下船！
“拦住他！箱子不能丢！”黑衣骑士首领见状，厉声吼道，舍弃了面前的皇城司缇骑，挥刀向陈五追来！
皇城司千户也反应过来，不管这伙人是谁，箱子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夺回箱子！”
顿时，陈五和他肩上的箱子，成了三方争夺的焦点！
刀光剑影，尽数向陈五招呼而去！
陈五将箱子死死护在身前，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刃，舞得密不透风，且战且退，身形灵动异常，竟在围攻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向芦苇荡方向冲去！
“放箭！”黑衣骑士首领见追击不及，怒喝道。
数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取陈五背心！
陈五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个侧滚翻，弩箭擦着他的身体射入泥土！但他肩头的箱子却被一支流矢“噗”地射穿！木屑纷飞！
陈五心头一紧，却顾不上查看，借着翻滚之势，再次加速，眼看就要冲入芦苇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道黑影，如同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自芦苇荡深处掠出，速度奇快无比，目标并非陈五，而是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骑士首领！
那黑影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双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向黑衣骑士首领的肋下！
黑衣骑士首领全部注意力都在陈五身上，猝不及防，只觉肋下一麻，半边身子瞬间酸软，手中钢刀“哐当”落地！他惊骇回头，只看到一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以及那黑影一击得手后，毫不留恋地再次没入芦苇荡，消失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援手，为陈五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他再不犹豫，扛着箱子，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中，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黑暗深处。
皇城司缇骑和剩余的黑衣骑士追到芦苇荡边，望着那在夜风中摇曳的无边芦花，面面相觑，最终只能不甘地停下脚步。
码头上的厮杀渐渐停息，顺风船已被控制，但最重要的那口箱子，却已不知所踪。皇城司千户面色铁青，一边命人清理现场，救治伤员，扣押船只和剩余箱子，一边火速派人向冯坤禀报。
而那群黑衣骑士，见事不可为，也在丢下几具尸体后，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中。
***
地下密室。
陈五扛着那口被箭矢射穿的紫檀木箱，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肩头、手臂多处挂彩，鲜血浸湿了衣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大人！箱子到手了！”他将箱子小心地放在柏木桌上。
萧墨羽和苏清韫立刻围了上来。苏清韫看到箱子上那支贯穿的箭矢，心头一跳。
萧墨羽检查了一下箭孔的位置，松了口气：“幸好，偏了几分，未伤及核心。”他示意陈五先去处理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箱锁。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纸张和墨锭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账册，以及几封火漆封口的信件。
萧墨羽迅速翻看起来，越看，眼神越是锐利。这些账册，详细记录了李崇明多年来通过李福，与北境军中将校，尤其是那个王铮，进行的巨额银钱、兵械、甚至情报的往来！时间、数量、经手人，清清楚楚！而那几封信件，虽然措辞隐晦，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足以坐实李崇明暗中结交边将、图谋不轨的罪名！
“够了。”萧墨羽合上一本账册，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有这些，李崇明……在劫难逃。”
苏清韫看着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能看到上面沾染的无形鲜血。苏家的血，父亲的血……李崇明的罪证，终于被攥在了手中。
“接下来……”苏清韫看向萧墨羽。
“接下来，该冯坤表演了。”萧墨羽将账册和信件重新收好，只抽出其中几页最关键、最无法辩驳的，递给刚刚包扎好伤口回来的陈五，“把这个，用老方法，送到冯坤手上。告诉他，王铮和这些，足以让李太傅……百口莫辩。”
“是！”
陈五接过那几页纸，转身离去。
密室内，只剩下萧墨羽和苏清韫，以及那口散发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箱子。
“我们……成功了？”苏清韫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梦中。谋划许久，历经生死，目标近在眼前。
萧墨羽却摇了摇头，目光透过石壁，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只是扳倒李崇明成功了。但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落在苏清韫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别忘了，还有谢珩。李崇明倒台，朝局必然震动。而谢珩……他会甘心看着这一切发生吗？他会趁机攫取更多权力，还是……另有图谋？”
苏清韫的心，随着他的话语，再次沉了下去。
是啊，谢珩。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李崇明的覆灭，于他而言，是危机，还是……机遇？
她下意识地抚上肩胛，那枚烙印在冰冷的密室空气中，隐隐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风暴已起，无人能够幸免。
而她，终将在这风暴中，直面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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