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离去后，汀兰水榭重归死寂。那扇门如同墓穴的封石，将苏清韫与外界彻底隔绝。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才感觉冻僵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
“在你想清楚，谁才是你能依靠的人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归宿。”
谢珩的话语，和他指尖停留在心口的触感，如同鬼魅般缠绕不去。不是棋子？那他想要什么？这副残破的身躯？还是……这颗早已被仇恨浸透、唯余冰冷的心？
荒谬。可笑。
苏清韫扶着墙壁，踉跄站起。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不能被困死在这里。苏承影还在外面，李崇明虽死，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尚未揪出，苏家的冤屈也未完全昭雪。她必须出去。
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精致的囚笼。门窗坚固，守卫森严，硬闯绝无可能。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只在人身上。
送饭的嬷嬷？门外守卫？还是……谢珩本人？
她想起谢珩离去前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那碟未动的桂花糖糕。他对她，似乎并非全然是冰冷的利用与掌控，那其中，混杂着一种她不愿深究、也不敢相信的……执念。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与虎谋皮，代价可能是万劫不复。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谢珩那莫测的心思上。
接下来的两日，苏清韫表现得异常安静。她按时用膳，喝药，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厚重的帘幕出神，仿佛真的认命了一般。送饭的嬷嬷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审视似乎少了几分。
她在等。等一个变数，等一个机会。
第三日傍晚，变数来了。
来的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人，而是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见到的人。
房门开启，进来的并非嬷嬷，而是一个身着华美锦裙、环佩叮咚的年轻女子。她容貌娇艳，眉眼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矜与打量，正是谢珩如今表面上的宠妾——柳如烟。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会来？
柳如烟挥退了引路的嬷嬷，独自走进房间，目光如同打量货物般，上上下下扫视着苏清韫，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就是苏清韫？”她开口，声音娇脆，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那个罪臣之女，苏家唯一的……漏网之鱼？”
苏清韫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柳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柳如烟莲步轻移，走到她面前，身上浓郁的香粉气息扑面而来，与这水榭的清冷格格不入。“只是听闻相爷带回一位‘贵客’，藏在这汀兰水榭，心中好奇，特来瞧瞧。”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清韫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嫉恨，“果然……生了一副好模样，难怪能惹得相爷另眼相看，连李崇明伏法当日，都要亲自去刑场将你带回来。”
她话语里的酸意和试探几乎不加掩饰。
苏清韫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柳夫人误会了。谢相带我回来，不过是囚禁审问罢了。苏家余孽，岂敢劳烦谢相‘另眼相看’。”
“囚禁？审问？”柳如烟嗤笑一声，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拂过梳妆台上那盒未曾动过的胭脂，“若真是囚犯，何须住在这汀兰水榭？何须用这般上好的伤药？又何必……”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房间内明显是精心布置的陈设，“这般费心安排？”
苏清韫沉默。柳如烟的话，恰恰印证了她心中的某些猜测。谢珩对她的处置，确实超乎了对一个普通“囚犯”的范畴。
“柳夫人究竟想说什么？”苏清韫不愿与她多做纠缠。
柳如烟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苏清韫，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只警告你一句，认清自己的身份！相爷心善，念及旧情，留你一命，但你若心存妄念，企图凭借几分旧日颜色，在这丞相府中兴风作浪……”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森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赤裸裸的威胁。
苏清韫看着她那张娇艳却写满恶意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就是谢珩“宠爱”的女人？如此浅薄，如此……迫不及待。
“柳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苏清韫语气平淡，“若无他事，还请回吧。我累了。”
她逐客的态度激怒了柳如烟。柳如烟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嬷嬷恭敬的声音：“相爷。”
柳如烟脸色瞬间一变，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迅速换上了一副温婉柔顺的表情，转身迎向门口。
谢珩迈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室内的两人，在柳如烟身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柳如烟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妾身听闻苏姑娘在此静养，想着她初来乍到，或许需要人陪伴说话，便过来看看。不想打扰了相爷。”她语气无辜，仿佛方才那个出言威胁的人不是她。
谢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这里无需你操心，退下吧。”
“是。”柳如烟不敢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临走前，不忘狠狠剜了苏清韫一眼。
房门再次关上。
室内只剩下苏清韫与谢珩。
谢珩走到桌边，看了一眼那碟依旧未动的桂花糖糕，然后转向苏清韫：“她来做什么？”
苏清韫垂下眼睫：“柳夫人只是来探望。”
“探望？”谢珩语气微嘲，“她说了什么？”
苏清韫抬眸，看向他：“她警告我，认清身份，不要心存妄念。”
谢珩与她对视着，眼神深邃：“那你呢？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吗？”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紧。他是在逼她表态？逼她承认，她只能依靠他？
“我的身份，是苏家遗孤，是戴罪之身。”她避开他的问题，声音清冷，“不敢有任何妄念。”
谢珩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李崇明死后，朝中空缺甚多，冯坤举荐了几人，其中……有你的‘族弟’，苏承影，化名萧墨，欲入兵部任职。”
苏清韫心中巨震！苏承影要入朝为官？！还是冯坤举荐？！这太冒险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是吗？我不认识什么萧墨。”
谢珩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认识最好。兵部水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立足的。告诉他，安分些，否则……下次落在刑场上的，就不止李崇明一个了。”
他话语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苏清韫背脊发凉。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他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警告苏承影！
“谢相的话，我听不懂。”她依旧否认。
谢珩不再逼问，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厚重的帘幕，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外面的风雪。
“三日后，宫中设宴，庆贺铲除奸佞。”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声音平静无波，“陛下点名，要见你。”
苏清韫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皇帝要见她？！
为什么？
是因为她苏家遗孤的身份？还是因为……她在刑场出现，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亦或是，谢珩在其中做了什么？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警惕。皇帝见她，绝非好事。那深宫，是比丞相府更可怕的龙潭虎穴！
“我乃戴罪之身，岂敢面圣。”她下意识地拒绝。
“圣意已决，由不得你。”谢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三日后，本相会带你入宫。在这之前，你最好安分待在这里，别再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别再见任何……不该见的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苏清韫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从头顶凉到脚心。
皇帝要见她。
谢珩要带她入宫。
前路，是更深的陷阱，还是……绝处逢生的契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而执网之人，似乎并不止谢珩一个。
那深宫中的帝王，在这盘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抚上心口的碎玉璜，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
无论如何，宫宴，她必须去。
那或许是虎口，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接触到真相，甚至，寻得一线生机的地方。
她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帘幕。
风雪依旧，金笼折翼，但她这只困兽，还未放弃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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