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苏府的黑影,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苏清韫心底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这座承载着血海深仇的旧邸,在死寂与破败的表象下,显然暗流汹涌。皇帝让她回到这里,谢珩将她安置于此,绝非一时兴起。这府中,定然藏着某种她尚未触及的秘密,吸引着各方的目光。
白日里,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认命、沉湎于伤怀过往的孤女。芸香和那两个仆妇对她的看管似乎松懈了些,许是见她每日只在偏院枯坐,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
暗地里,苏清韫的探查却更加谨慎而深入。她将目标锁定在了两个地方:一是父母生前居住、如今最为破败也最令人心悸的主院正房;二是那夜黑影消失的方向,以及后花园假山附近。
主院正房,她选择在一个天色阴沉、寒风呼号的午后前往。门窗洞开,寒风毫无阻碍地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碎纸。屋内的家具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上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深色的、无法彻底清洗掉的污渍——那是干涸的血迹。
苏清韫站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带着刺痛。她强迫自己走进去,目光一寸寸扫过这片承载了最多痛苦记忆的地方。
父亲的书案翻倒在地,文房四宝散落一地,早已被尘埃覆盖。母亲喜爱的那个翡翠屏风碎成了几块,残片散落在角落。她走到内室,那张拔步床的帐幔被撕裂,垂落在地上……
每一处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一夜的惨烈。
她强忍着翻涌的悲恸和恨意,仔细搜寻着。墙壁、地板、家具的夹层……她敲敲打打,不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暗格或机关。苏家世代清流,但父亲身为太傅,身处权力中心,未必不会留下一些自保或记录隐秘的东西。
然而,一个多时辰过去,除了激起更多呛人的灰尘和勾起更深的痛苦回忆,她一无所获。这里似乎早已被抄家的人和李崇明的爪牙反复搜寻过,干净得令人绝望。
难道秘密不在主院?
她带着一身疲惫和失望,退出了正房。寒风卷着雪沫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无力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主院连接后院的一处月亮门旁,那尊半人高的石雕烛龙。烛龙是传说中的神兽,可衔烛照明幽冥,苏府建府时,先祖特意请人雕了此物置于内院,取“光明正大,烛照奸邪”之意。
儿时,她总觉得这烛龙面目威严,有些吓人。此刻,在漫天风雪和破败庭院的映衬下,这尊石雕更显狰狞孤寂。
等等……
苏清韫的脚步顿住了。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兄长玩捉迷藏,兄长似乎无意中说过一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秘密就藏在烛龙眼睛底下呢……”
当时只当是孩童戏言,此刻想来,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她快步走到那尊石雕烛龙前。烛龙历经风雨,表面已有些风化,但那双凸出的石眼,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那冰冷的石眼。左眼,右眼……似乎并无异常。
她不死心,用力按了按,又试着左右旋转。
当她的手指抵住右眼,尝试向逆时针方向用力时,只听极其轻微的“咔”一声细响,那石眼竟然微微松动了一下!
苏清韫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继续缓缓逆时针转动石眼。
约莫转了半圈,石眼再也转不动了。与此同时,烛龙底座靠近墙壁的阴影处,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陈腐泥土气息的冷风从缝隙中涌出。
密道!
苏家旧宅,果然有密道!
苏清韫心中巨震,狂喜与警惕交织。她迅速看了看四周,风雪依旧,空无一人。她不再犹豫,侧身挤进了那道缝隙。
缝隙在她进入后,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从外面看,与周围石板毫无二致。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霉味。苏清韫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微弱的光线下,可见这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仅容一人通行,石壁上布满青苔,显然年代久远。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袖中的“鱼肠”,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石阶不长,约莫下了二十余级便到了底。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处。甬道两侧是粗糙的石壁,脚下是潮湿的泥土。
这里,会是父亲留下的后手吗?藏着足以扳倒李崇明,甚至牵扯更广的秘密?
她沿着甬道缓缓前行,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几步的距离,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些。她举起火折子,隐约看到甬道尽头似乎是一间石室。
就在她即将踏入石室的瞬间,身后甬道来时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
不是她的脚步声!
有人跟进来了!
苏清韫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立刻吹熄了火折子,整个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石壁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听到那从后方传来的、极其轻微而缓慢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对方显然也十分谨慎,走得极慢,似乎在适应黑暗,也在探查前方的动静。
会是谁?是那夜探府的黑影?还是谢珩派来的人?亦或是……这密道原本的守护者?
苏清韫握紧了“鱼肠”,冰冷的匕柄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她估算着对方的距离,准备在对方靠近的瞬间,暴起发难!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那人即将走到苏清韫藏身之处时,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
黑暗中,一片死寂。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双方在这漆黑狭窄的甬道中,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苏清韫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在几步之外,同样隐藏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毒蛇。她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这地道霉味的、带着些许冷冽的气息。
这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她凝神细辨之时,前方石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仿佛机括转动的“咔嚓”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黑暗中的平衡!
身后的脚步声猛地一动,似乎想要冲向石室!
苏清韫不再犹豫,就在对方动身的刹那,她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揉身而上,“鱼肠”短匕带着一丝幽蓝的寒光,直刺对方肋下要害!
这一击,她用了全力,悄无声息,狠辣刁钻!
然而,对方的身手远超她的预料!
在“鱼肠”即将及体的瞬间,那人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扭,同时反手一掌拍向苏清韫持匕的手腕!掌风凌厉,带着一股阴寒的内劲!
苏清韫只觉手腕一麻,“鱼肠”几乎脱手!她心中大骇,足尖一点,借着对方掌力向后飘退,同时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备用的一包迷药。
可那人却如影随形,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黑暗中掌指带风,招招不离她要害,攻势如同疾风骤雨!
苏清韫内力本就不及对方,又失了先机,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肩胛处的旧伤也被牵扯,传来阵阵刺痛。
眼看就要被逼入绝境,她猛地将手中迷药向前一撒!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还藏有此招,动作微微一滞,似乎是在闭气闪避。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苏清韫不再恋战,转身便向甬道来时的方向疾冲!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她刚冲出几步,前方黑暗中,竟又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
苏清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身后追击那人却忽然停下了攻势,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喝道:“住手!”
前方那道身影闻声,也停了下来。
苏清韫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地盯着前后两道模糊的黑影。他们是一伙的?
“你不是宫里的人。”身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你是谁?为何会知道这里的机关?”
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像谢珩或皇帝派来的人。
苏清韫心中念头飞转,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又是谁?”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那个沙哑的声音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前方石室方向,再次传来了“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三道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先办正事!”沙哑声音低喝一声,不再理会苏清韫,与前方那人一起,迅速向石室方向掠去。
苏清韫愣了一下,他们竟然放过了她?
她来不及细想,好奇心和对秘密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她略一迟疑,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石室并不大,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铁皮箱子,箱盖已经打开,显然是刚才机括声的来源。那两道黑影正围在石桌旁,借着其中一人手中一颗夜明珠的微弱光芒,查看着箱内的东西。
苏清韫躲在甬道入口的阴影里,凝目望去。只见那箱子里似乎放着几卷书册,以及一些信函。
“找到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果然是这里!”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另一人催促道,迅速将箱子里的东西卷入怀中。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便向甬道另一侧(并非苏清韫来的方向)疾驰而去,显然那里另有出口。
经过苏清韫藏身之处时,那个沙哑声音顿了顿,侧头看了阴影中的她一眼,夜明珠的光芒映出他半张蒙着黑布的脸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苏家的人?”他低声问了一句,不等苏清韫回答,便已随着同伴消失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
苏清韫僵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认识苏家?他们来找什么?箱子里的是什么?
她快步走到石桌旁,箱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她不甘心地摸索着石桌和四周墙壁,希望能找到被遗漏的线索。
就在她手指触摸到石桌底部一处不平整的刻痕时,整个密道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头顶有灰尘簌簌落下。
不好!这密道恐怕要不稳了!
她不敢再停留,循着原路,飞快地向上跑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烛龙底座的机关,重新回到风雪呼啸的苏府后院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雪下得更大了,将她方才留下的脚印几乎覆盖。
她站在雪地中,回望着那尊沉默的烛龙石雕,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问。
夜探的黑影,神秘的两人,铁箱中的秘密……这座苏府旧宅,隐藏的真相,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邃和危险。
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和那句“苏家的人?”……更是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们,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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