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通道比来时那条更为陡峭狭窄,几乎是在天然岩缝的基础上稍作开凿而成。石壁湿滑冰冷,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在死寂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敲打着四人紧绷的神经。
苏承影在前引路,动作迅捷而熟悉,显然对这条逃生路线了如指掌。苏清韫紧随其后,碎玉璜紧贴心口,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灼热,与脑海中那些刚刚涌入的、关于“烛龙”的庞杂信息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翻腾,难以平静。
执印者……苏家守护的秘密……另一枚玉璜……幕后黑手……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她原本以为清晰的血海深仇,此刻被拖入了一个更加幽深恐怖的漩涡。而谢珩……他手中那半枚玉璜,他与皇室那若有若无的联系,他在苏家覆灭中扮演的角色……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
身后,隐约传来的皇城司缇骑的喧哗与搜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与紧迫。若非苏承影早有准备,若非这“烛龙”的隐秘据点,她此刻恐怕已成了冯坤砧板上的鱼肉。
“这边!”苏承影在一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侧更狭窄的一条缝隙,侧身挤入。苏清韫和两名面具人也迅速跟上。
这条缝隙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不知名菌类的怪异气息。苏清韫咬着牙,不顾衣衫被粗糙石壁刮破,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苏承影率先钻了出去,然后回身将苏清韫拉出。两名面具人也紧随其后。
出口隐藏在一处荒废民居的灶台之下,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但寒意更甚。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这里暂时安全。”苏承影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低声道。他们此刻身处京都另一处鱼龙混杂的平民区,与枯骨巷相隔甚远。
那两名面具人向苏承影和苏清韫微微躬身,随即如同鬼魅般分散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巷中,去执行清理痕迹和打探消息的任务。
破旧的民居内只剩下姐弟二人。苏清韫靠坐在冰冷的土炕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苏承影。褪去了“萧墨羽”的伪装,他眉宇间的疲惫和风霜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皇城司怎么会找到那里?”苏清韫喘息稍定,立刻问道。这是她此刻最深的疑虑。
苏承影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不清楚。枯骨巷的据点极其隐秘,联络信号也只用过一次。除非……我们内部出了叛徒,或者,对方有我们无法想象的情报来源。”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韫,“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谢珩,或者皇帝,可能已经对你的动向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苏清韫心中一沉。谢珩昨日才刚警告过她,晚上皇城司就精准地扑向了“烛龙”的据点,这绝非巧合。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眼睛。
苏承影走到窗边,透过破旧的窗纸缝隙向外观察,声音低沉而迅速:“枯骨巷据点已暴露,不能再用了。你需要立刻返回苏府,不能让他们发现你昨夜离府。我会安排新的联络方式给你。”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鹅卵石,递给苏清韫:“这是‘传音石’,‘烛龙’秘制。需要联系时,将内力注入少许,我这边对应的石子便会发热示警。老方法,济世堂,我们会有人接应。”
苏清韫接过那枚冰凉光滑的石子,紧紧攥住。这是她在绝境中,与苏承影,与“烛龙”唯一的纽带。
“至于追查幕后黑手和另一枚玉璜……”苏承影目光锐利,“冯坤是关键。他扳倒李崇明,看似风光,实则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他急于寻找新的靠山和功劳巩固地位,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我会设法与他‘接触’,引导他去查我们想查的方向。”
利用冯坤?苏清韫想起那个在刑场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心中并无把握。“他会上钩吗?”
“只要给出的诱饵足够大。”苏承影嘴角勾起一丝冷峭,“比如……前朝秘宝,或者,足以动摇国本的……龙脉之秘。”
苏清韫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从“烛龙”传承中得知的词汇,从苏承影口中说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太危险了!”她下意识道。
“我们早已身在险境,清韫姐姐。”苏承影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决绝,“唯有行险,方能搏出一线生机。别忘了,苏家上百条人命,不能白死!”
苏家……血债……
苏清韫攥紧了手中的传音石和碎玉璜,不再言语。是啊,他们早已没有退路。
“你快回去,路上小心。”苏承影催促道,“记住,在苏府,你依旧是那个惊弓之鸟、苟延残喘的罪臣之女,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苏清韫点了点头,最后看了苏承影一眼,转身从民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融入渐渐苏醒的街市人流中。
返回苏府的路程比她来时更加忐忑。她绕了更远的路,刻意避开所有可能被注意的角落,如同惊弓之鸟。直到远远看到苏府那扇紧闭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朱漆大门时,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依旧从东侧库房的密道返回。当她推开石板,重新踏上库房冰冷的地面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仔细清理掉身上的尘土和痕迹,整理好衣衫,这才装作刚刚起身的样子,缓缓走回偏院。
芸香见到她,似乎松了口气,连忙端来热水和早膳,并未多问,只是眼神里依旧带着那份小心翼翼的怜悯与畏惧。
苏清韫强迫自己喝下几口温热的粥,便推说依旧头晕,想要再歇息片刻。她需要时间,来消化昨夜巨大的信息冲击,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怀中那枚传音石和碎玉璜的存在感无比清晰。执印者……她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这意味着她不再仅仅是为家族复仇的孤女,她肩上背负起了更沉重、更古老的责任。
而谢珩……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果他真的是幕后黑手之一,如果他手中的玉璜真的与皇室、与苏家的秘密有关……那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仇恨。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偏院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令她心脏骤缩的脚步声!
谢珩!
他怎么又来了?!难道皇城司昨夜扑空,他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苏清韫瞬间从榻上坐起,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整理好表情,恢复到那副病弱惊惶的模样。
房门被推开,谢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今日未穿官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直直落在苏清韫苍白失措的脸上,一步步走近。
“本相听闻,你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审问意味。
苏清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她垂下眼睫,手指紧张地蜷缩着被角,声音细弱带着颤音:“回……回谢相,昨夜风雪声大,加之……旧宅阴森,罪女……确实难以安眠……”
谢珩在她榻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只是风雪声大吗?”他微微俯身,逼近她,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耳畔,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嘲讽,“本相怎么听说……昨夜西城枯骨巷一带,很是热闹。皇城司搜捕逆党,闹得鸡飞狗跳……苏姑娘,可知此事?”
苏清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果然将昨夜之事与她联系起来了!
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恐,脸色煞白如纸:“枯……枯骨巷?逆党?罪女不知!罪女一直待在府中,未曾离开半步!芸香……芸香可以作证!”她慌乱地看向一旁的芸香,寻求佐证。
芸香早已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连称是。
谢珩盯着苏清韫那副仿佛受惊过度、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模样,眼神深邃难辨。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与掌控。
“最好如此。”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脸与他对视,“苏清韫,记住本相的话。你的命,是本相的。没有本相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终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藏着那两枚决定她命运的石与玉。
“否则……”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如铁,“本相不介意,亲手……将这苏府最后一点血脉,也彻底抹去。”
话音落下,他松开手,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苏清韫僵坐在榻上,直到谢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她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去,伏在冰冷的被褥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谢珩的警告,如同最寒冷的冰,将她从头到脚冻结。
他怀疑她了。他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部分真相。
而他那句“亲手抹去”,更是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
前有皇城司虎视眈眈,后有谢珩步步紧逼,暗处还有不知名的幕后黑手与神秘的“烛龙”内部可能的隐患……
苏清韫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最后一点彷徨与软弱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冰冷与决绝。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传音石和碎玉璜。
既然如此,那便……玉石俱焚吧。
看最终,是谁,先将谁……拖入这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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