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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风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余下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细针,穿透门窗缝隙,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烛火摇曳,将谢珩孤峭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沉默。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如同化作了一尊冰雕,只有偶尔投向苏清韫的目光,才泄露出那冰封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老医官战战兢兢地每隔一个时辰便为苏清韫诊一次脉,额头的冷汗擦了又冒。那银色能量液虽然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延缓了毒性蔓延,但她后背那乌黑的掌印并未消散,反而颜色愈发深邃,边缘隐隐有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纹路在皮肤下蔓延,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寒之气。她的呼吸始终微弱,脸色在烛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一丝丝抽离。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谢珩的心头凌迟。
秦苍又进来禀报了一次,依旧没有刺客和解药的消息,搜寻奇珍的人也毫无进展。关内的局势虽然暂时稳定,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比之前更加浓重。新帝的那封密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谢珩挥退了秦苍,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他和昏迷的苏清韫。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关于“承影”,关于“源核”,关于那场毁灭“星垣”的灾变,关于皇帝对玉璜的志在必得,也关于……眼前这个女子。
他想起在星骸之境,她背着他,在荒芜死寂的大地上艰难前行;想起她握着玉璜,倔强地引导烙印之力与黑暗对抗;想起她扑过来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双清亮眸子里瞬间爆发的决绝……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冰封多年的心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在仇恨与权谋的泥沼中,磨灭了所有无用的情感。他利用她,算计她,将她视为达成目标的工具和钥匙。可当她真正濒临死亡,倒在他怀中时,他才骇然发现,那所谓的利用与算计之下,不知何时,早已滋生出了他无法掌控、也无法忽视的东西。
这东西,比仇恨更灼人,比权力更沉重。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她冰凉的脸颊。那触感,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苏府梅树下,她递过那枝白梅时,指尖那片刻的、温暖的相触。
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真正被遗忘。只是被血与恨,深深掩埋。
“清韫……”他低哑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艰涩与……痛楚,“你若死了……这世间,于我而言,便真的只剩下……无尽的寒冬了。”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闭上眼,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剥掉了他最后一层坚硬的外壳,露出内里从未示人的、一片荒芜的脆弱。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难以自持之际——
他怀中的那枚完整玉璜,以及苏清韫一直贴身珍藏、之前为他挡下弩箭而断裂、又被她以血线勉强缝合的那半枚碎玉,几乎同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那悸动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它们内部,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外界这浓烈的生死危机与谢珩那汹涌难言的情感所引动,悄然苏醒!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红白二色的柔和光晕,从完整的玉璜和那血线缝合的碎玉上同时散发出来,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紧接着,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苏清韫后背那乌黑的掌印,在这微弱光晕的照耀下,边缘那些如同冰裂的纹路,似乎……停止了蔓延!那令人不安的阴寒之气,也仿佛被这柔和的光晕中和、驱散了一部分!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谢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玉璜……碎玉……它们在自行对抗那寒毒?!
是因为他的情绪引动了它们?还是因为……苏清韫本身“主藏”烙印与玉璜的联系,在生死关头被激发?
谢珩猛地直起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两枚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玉璜,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兽皮册子上关于“玉碎则灵损,需以心头精血温养,方有望重圆”的记载,以及苏清韫梦中那破碎的玉璜与心口剧痛的片段,瞬间串联起来!
难道……真正的“温养”,并非仅仅是用血浸泡,而是……以烙印者的生命气息、以某种强烈的情感意志为引,才能激发玉璜深处那属于“源核”的、真正的生机之力?!
这生机之力,或许……就是解毒的关键!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狂跳!他不再犹豫,立刻将苏清韫小心地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他一手握住那枚完整的玉璜,另一只手,则轻轻覆盖在她胸前——那枚以血线缝合的碎玉,正紧紧贴着她心口的位置。
他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内心深处那翻腾不休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复杂情感——是悔?是愧?还是那悄然滋长、却不容于世的……情愫?——尽数倾注于双手,通过那两枚玉璜,导向苏清韫的体内!
他不再试图用内力去逼毒,而是将自己化作一个通道,一个引子,试图用自己的“存在”,去唤醒、去引导玉璜中那可能存在的生机!
起初,毫无反应。玉璜的光晕依旧微弱,苏清韫的气息也依旧危殆。
谢珩没有放弃,他咬着牙,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心力,那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十年隐忍的痛苦,得知真相后的茫然,对她不顾一切相救的震动,以及那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惧失去她的恐慌……
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通过他的双手,源源不断地涌入玉璜,涌向苏清韫!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情感的洪流彻底吞噬、意识都开始模糊之际——
“嗡——!”
一声清越如同凤鸣、却又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陡然响起!
他手中的完整玉璜,和苏清韫心口那枚血线缝合的碎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红白交织,而是化作了一种混沌的、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力量的乳白色光华,将两人彻底笼罩!
光芒之中,那枚以血线缝合的碎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那些血线的轨迹,开始弥合、生长!断裂处生出新的玉质,与原本的碎玉融为一体,血线则如同活物般,缓缓渗入新生的玉质之中,化为一道道纤细而瑰丽的血色纹路!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温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生机之力,如同温暖的泉水,从弥合的玉璜中涌出,顺着谢珩引导的路径,缓缓流入苏清韫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所过之处,那阴寒霸道的毒性如同冰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退散!她后背那乌黑的掌印颜色飞快变淡,肿胀也随之消退!她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微弱的气息变得平稳而有力,就连脸颊上那道被剑尖划出的血痕,也开始缓缓愈合!
有效!真的有效!
谢珩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他紧紧抱着怀中身体逐渐回暖的苏清韫,感受着她重新变得有力的心跳,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虚脱。
光芒渐渐收敛,最终完全内敛。那枚玉璜已然彻底弥合如初,只是玉身之内,多了几道纤细玄奥的血色纹路,仿佛拥有了生命般,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它静静地躺在苏清韫的心口,与她微弱的呼吸同步起伏。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烛火,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跳跃。
苏清韫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对上谢珩那复杂难言目光时的微微一怔。
“……谢……珩?”她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
谢珩看着她重新恢复神采的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低沉而沙哑的:
“嗯。”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额角因刚才治疗过程而渗出的细汗。
苏清韫感受着后背那令人窒息的剧痛和阴寒已然消失,体内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力量,再看到谢珩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眼中未曾褪去的余悸,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是他……救了她。
用她无法理解的方式。
她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难以掩饰的脆弱痕迹,心中那复杂的坚冰,似乎在某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握住了他那只为她擦拭汗珠的、冰冷的手。
无需言语。
窗棂外,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刺破了沉沉的夜幕,悄然洒落进来,映照着榻上相互依偎的两人,也映照着那枚承霜弥合、内蕴血纹的……新生玉璜。
碎玉已承霜,血线缝未了情。
而这新生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来自京都的狂风骤雨,与那隐藏在永冻荒原深处的、最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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