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凉意,秦云掂了掂兜里沉甸甸的五块大洋,那是顾长松一早给的,此刻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在路边面摊坐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下肚,才勉强压住了咕咕作响的饥肠
——整个下午粒米未进,方才那番在夜幕下掘坑搬罐的体力活,几乎耗光了力气。
随手摸出一块大洋抛给旁边候客的黄包车夫,报了目的地:
“祥运旅店,稍等片刻。”
车夫接住那枚亮闪闪的银元,脸上瞬间绽开难以置信的惊喜。
三四里路,竟出手就是一块大洋!
这阔绰劲儿让他乐开了花,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殷勤地就着路边的水沟开始擦拭车篷车身。
瞥见秦云正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面片,他擦得更卖力了,仿佛要将黄包车擦得能映出人影来才配得上这份豪爽。
本想递上自己那条汗渍斑斑的毛巾给这位满身泥点的小爷擦擦脸,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开口——人家不会嫌弃吧?
秦云风卷残云般吃完面,小心翼翼抱起那个沾满泥污的黑瓷罐上了车。
车夫也不嫌弃他一身狼狈,毕竟这一趟的收入顶得上往常奔波整日。
车脏了回去冲一冲便是,拉车的营生,哪能怕这点麻烦?
黄包车吱呀作响,在昏黄的街灯下驶向祥运旅店。
甫一踏进前堂,便见宋叔正独自守着柜台,就着一碟花生米,小口啜着烧酒,目光不时瞟向门外。
已是深夜十二点多,显然是在挂念迟迟未归的他。
“宋叔,我回来了!”秦云赶紧招呼。
宋叔上下打量着他,满身泥泞,怀里还抱着个黑乎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罐子,满眼都是疑惑。
嘴唇嚅动了两下想问,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开客栈多年,他深知规矩:住客的事,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他放下酒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知道自己跟泥猴儿似的?水房还剩点热水,赶紧去冲一冲,别把客房弄成泥塘!”
边说边掏出一串铜钥匙,利落地打开水房旁边那间空屋的门锁,“今晚你就睡这,清静。快去洗!”
“谢宋叔!”
秦云应着,抱着罐子先进了水房冲洗。
水流哗哗,粗糙的泥浆被冲刷下来。
宋叔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瞅着那逐渐露出本色、却依旧其貌不扬的黑罐子,撇了撇嘴:
“嘿,我当是朱雀大街淘来的宝贝呢!
不就是个耀州窑这几年烧的黑瓷罐子嘛,再洗也洗不出花来,瞎宝贝什么劲儿?”
西安城里的老人,眼力劲都不差,一眼就戳穿了这“宝贝”的底细,顿时失了兴趣,摆摆手,自顾自回屋去享受他那口烧酒和花生米了。
秦云笑了笑,也不辩解,只将罐子表面仔细冲洗干净,抱进了新开的房间放好。
这才蹑手蹑脚回到与顾长松同住的屋子。
屋内鼾声轻微起伏,顾叔睡得正沉。
他悄无声息地取了中午换下的那套中山装,又轻轻带上门出来。
回到新房间换上干净衣服,夏末的闷热依旧逼人,他只穿了贴身的白布小褂和大裤衩,打好一盆温水准备擦洗后歇息。
刚拧好毛巾,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顾芷卿。
“顾小姐?这么晚还没休息?”秦云略感意外。
“屋里闷得很,还有蚊子嗡嗡扰人,出来透透气,顺便问问宋叔可有蚊香。”
顾芷卿解释着,目光扫过秦云裸露的胳膊和沾着泥点的后背,脸颊微微泛红。
见他正费力地用毛巾反手去够背上的污渍,几次都力所不及,她不由得噗嗤轻笑出声,随即大方地伸出手:
“秦大哥,我帮你擦擦背吧?”
话音未落,那温软的手已接过了他手中的毛巾。
秦云一时有些僵硬,只得依言转过身去。
带着薄茧的指尖隔着湿润的毛巾轻轻拂过背脊,温热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让他耳根都烧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只有毛巾摩擦肌肤的细微声响。
待到擦拭完毕,两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秦云几乎是抢过毛巾,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找宋叔要蚊香!”
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前台找宋叔要来一盘盘式蚊香,递给了等在走廊的顾芷卿。
“谢谢秦大哥,你…也早些歇息。”
顾芷卿接过蚊香,声音细若蚊蚋,低头匆匆回了自己房间。
秦云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摇头失笑,收拾好水房的狼藉,也转身进了小屋。
关紧门窗,拉上窗帘,拧亮桌上的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下,他将那个黑瓷罐郑重地抱到床上,深吸一口气,揭开了封口。
罐内,码放得整整齐齐:四十余根沉甸甸的五两金条(“大黄鱼”),三十多根一两重的“小黄鱼”小金条,以及堆积如小山的银元……
光线映照下,金光银芒交织,晃得人眼晕。
秦云粗略估算,金条足有八百多两,银元不下三千枚!
他不禁低声感叹:“这老爷子…怕是穷怕了,攒下这泼天富贵,梦里都在数钱吧?”
如今,竟成了他的意外之财。
想到眼下西安城里一处像样的院落也不过三百大洋,这笔钱的零头便绰绰有余。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中成型:就在明德门一带购置一处宅子!既靠近国立西北大学,又临近南郊的东北军营,位置便利。
更重要的是,这满罐的金银须得寻个稳妥地方深埋,财帛动人心,露了白,是福是祸就难料了。
他取出五十块银元放在桌上以备日常花销,其余的金银重新封回罐中,塞进了床铺最深处藏好。
疲累如山般压来,这一日的奔波、掘藏、惊险与突如其来的财富,早已透支了精力。
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几乎来不及吹熄油灯,秦云便一头栽倒在枕上,沉沉坠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渗入一丝初秋的凉意。
秦云推开窗,细雨如丝,院中老榆树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黄绿斑驳,零落成泥。
八月底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他望着细雨迷蒙的院落,一时有些恍惚。
穿越到这烽火年代,竟已过去半月有余,却恍如隔世。
原身那刻骨的仇恨,总算报了一半。
亲手害死母亲的荒木纯昭虽侥幸逃回了东瀛,但此獠就算躲进富士山的火山口,他也必将追讨到底!眼下,还需等待时机。
既来之,则安之。
在这风雨飘摇的大时代里,总得做些什么。
思绪流转,记起原身还是国立西北大学的学生,按四年学制算,如今该读大二了。
是该回学校看看了,领略一番民国大学的独特气息
——记忆中那座古朴庄严的礼堂,春日里桃花灼灼的桃李园,还有实际寺旁那些撑天巨伞般的银杏树,此刻想必已是满地碎金,美不胜收了吧?
这个古老的国度,从不缺少血勇的战士,不缺少运筹帷幄的智者,更不缺少慨然赴死的仁人志士。
纵然此刻被腐朽的余毒和列强的坚船利炮压得步履蹒跚,气息奄奄,但谁又能断言她就此沉沦,会被彻底撕裂瓜分?
不,这片土地孕育的民族,骨子里就刻着不屈!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每当危亡之际,总有脊梁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他秦云今日虽尚不敢自比那些擎天之柱,却也愿将所知、所能,化作这个民族所需的一砖一瓦、一枪一弹。
在这烽烟乱世,快意恩仇,行心中侠义之道,岂不快哉?
想透了前路,胸中块垒顿消,一股豁然开朗的畅快感涌遍全身。
这时,小院里传来顾长松洪亮的嗓音:
“芷卿,瞧见秦小子没?怎么一早起来不见人影啊!”
顾芷卿清脆的声音随即响起:
“顾叔,他昨晚出去了一趟,好像摔了一跤,一身泥浆。怕吵着您,宋叔就在水房旁给他另开了一间房。”
这番解释恰巧省了秦云的口舌。
他推门而出,朗声应答道:“顾叔,昨晚回来取衣服,动静没惊着您吧?”
“嗨!我睡觉沉得像块石头,雷打不动!”
顾长松拍着胸脯,爽朗笑道,“从东北一路护着小姐过来,起初是提着心吊着胆,不敢睡沉。
自打进了潼关,这心啊才算落回肚子里,觉也睡得香了,一觉到天亮!
以后回来晚了只管进,甭怕吵醒我!”
三人说话间,宋叔和宋婶子已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过来。
新烙的葱油饼金黄酥脆,粗瓷大碗里盛着浓稠辛辣的胡辣汤,香气扑鼻。
“都饿了吧?赶紧趁热吃!”宋婶子招呼着。
这顿早饭吃得格外香甜。
昨夜奔波的消耗,加上一夜暴富带来的精神振奋,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热汤饼子下肚,浑身都透着舒坦。
吃完早饭,秦云回到小屋,将那个重新变得毫不起眼的黑瓷罐子抱回了顾长松的房间,稳稳塞进他那张床铺的最深处,用垂落的床单仔细遮掩好。
随即又特意找到宋叔叮嘱:“宋叔,这几天麻烦跟伙计们说一声,我和顾叔这间房,不用进来换洗被褥了。”
宋叔叼着旱烟袋,闻言嘿嘿一乐:“你小子要不嫌自个儿屋子埋汰,我还乐得省了浆洗的功夫呢!”
盘算着舅舅白天定在公门当值,秦云决定傍晚再回舅舅家。
眼下,先陪顾家主仆去办正事:到南门外的骡马市找房屋掮客,看看明德门一带是否有合意的宅子出售。
雨势渐歇,三人雇了两辆黄包车,不多时便到了南门外喧闹的骡马市。
集市一角,三五成群戴着瓜皮小帽、双手互揣在对方袖筒里捏手指讲价的掮客们,眼光毒辣地扫视着每一个潜在的雇主。
秦云一行人刚一下车,立刻有两三个掮客笑容满面地围拢上来。
“这位小爷,您是寻摸着买宅子,还是想出手?”
其中一个留着稀疏小辫子的中年掮客抢先开口,操着本地口音。
秦云开门见山,懒得多费唇舌:
“明德门里头,靠近国立西北大学那一带,可有合适的院落出售?”
那小辫子掮客眼睛猛地一亮,一拍大腿:
“嘿!这可真是赶巧了!杨家沟刚好有户人家,昨天才放出风来要去汉中探亲,急着把他家去年才新起的宅子出手!
三间敞亮的青砖大瓦房,带个小院儿,正合您说的位置!
杨家村晓得伐?就在明德门里边,离大学堂近得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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