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书圣的车轮碾过县道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秦云和石墩几人站在军营门口,望着那远去的烟尘。
石墩和其他的人都感觉扬眉吐气了一回,谈笑着刚才雷书圣的狼狈。
但秦云心头却像压上了一块浸水的青石,沉甸甸的,非但没有卸下重负,反而更添了几分阴翳。
他知道,雷书圣这只老狐狸,表面上是暂时退却了,但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此番回去,必定要动用关系,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秦岭集团背后是否真如他揣测的那般,与孔、宋这两棵参天巨树盘根错节。
虽然早前与舅舅通了气,请他务必在孔财长那里递个话,铺垫一二,但秦云深知官场浮沉,利益交织,口头承诺如同水面浮萍,根基浅薄。
更何况,秦岭集团这艘船,如今造得是愈发大了,每月哗哗流出去的银元远多于淌进来的利润,但前景可观。
这明晃晃的“肥肉”,怎能不引得各路豺狼虎豹暗中觊觎?
树大招风,古训诚不我欺。
是该变一变了。
秦云无声地吁了口气,目光从远处收回。
一味地扩张投入,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开源节流,盘活局面,必须提上日程了。
告别一营的众人,秦云走回机械厂办公室,看看窗外,日头才刚过午,天光尚亮。
秦云心念电转,与其枯坐忧虑,不如主动出击。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呢大衣,扬声唤道:“顾叔!”
正在旁边办公室整理文件的顾长松闻声立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询问。
“走,跟我去趟华县,找廖县长聊聊。”
秦云语气干脆,不容置喙。
顾长松没多问原因,迅速备车。
不多时,秦云开着一辆卡车便驶出秦岭集团的大门,卷起一路烟尘,直奔华县县城而去。
此刻的华县县府内,县长廖启明正主持着一个关于秋粮征收的会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乡长、局长争得面红耳赤,诉说着今年又加征“绥靖公粮”,农民所交的田赋由原来的22%一下增加到40%。
而据说人家边区政府的赋税最重的才5%。
沉重的税赋让农民的负担苦不堪言,听说靠近边区的农民有的已经不堪负重,纷纷携儿带女,逃往边区。
廖启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待开口调停,秘书却猫着腰,神色紧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耳语:
“县长,秦先生来了!车已到门口。”
“秦先生?哪个秦先生?”
廖启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秘书那肯定的眼神,心里猛地一跳。
还能是哪个秦先生?莲花镇那位财神爷!
他“腾”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急切的笑容,也顾不上满屋子错愕的下属了,扬手一挥:
“会议暂停!来了重要贵客,我去接待一下。
你们…你们先议着!”
话音未落,人已夹着公文包,脚步生风地跟着秘书冲出了会议室,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的官员。
当廖启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那间还算整洁的办公室时,秦云和顾长松已由秘书奉上了热茶,正安然坐在待客的沙发上。
“哎呀呀!秦先生!顾厂子!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廖启明一进门便热情地伸出双手,脸上的笑容真挚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一边招呼着重新沏茶,一边利落地脱下外套挂好。
“您二位可是稀客,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只要县府能办的,绝无二话!”
他这态度,比对待那几日省里来的视察专员还要殷勤几分。
无他,实在是秦岭集团如今在华县的地位,已非比寻常。
廖启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才短短两三个月,以莲花镇为中心辐射开的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日新月异。
昔日凋敝的乡村小镇,如今厂房林立,机声隆隆。
不仅莲花镇周边的村民在家门口就找到了活计,连县城里许多赋闲的居民,也纷纷涌向秦岭集团开设的职工培训学校,学门手艺,然后顺利进了厂子,捧上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这解决了多少务工人员的难题,平息了多少潜在的民怨啊!
更让廖启明这位一县之长做梦都能笑醒的,是那实打实、沉甸甸的税收!
单是莲花镇那座制衣厂,近几个月上缴县财税局的税金,累计竟已高达六万法币!
这是个什么概念?足足抵得上华县下面一个乡镇半年的田赋总额!
而且,最让财税局那帮平日里为收税愁得头发都快掉光的老爷们感慨万千的是,人家秦岭集团交税,根本不用县府三催四请、威逼利诱。
每个月到了十五号,集团驻莲花镇的财务主管必定准时带着账册和银票,亲自到财税局窗口,规规矩矩地报单、核验、缴款,流程清晰,态度配合,简直成了全县纳税的标杆模范户。
几天前,县财税局的朱局长:那个一提起下乡收税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本地人。
还特意跑来向他报喜,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听说秦岭又要在莲花镇一口气开了四五个新厂?
等这些厂房都立起来,机器都转起来,光它们交的税,嘿嘿,我们里算过了,怕是能抵得上全县大半年的田赋总和!
真到了那一天,咱们这些穿官衣的,再也不用像催命鬼似的,带着差役去乡下挨家挨户敲门、掀锅、牵牛赶猪了!想起来就窝心呐!”
朱局长掏出手帕,用力擤了下鼻子,仿佛要把过去受的委屈都擤出去:
“您是不知道,每年派丁下乡,那真是……比上战场还难!
都是乡里乡亲的,现在乡亲们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土匪没两样。
我老家就在莲花镇,以前连我爹娘见了我都绕着走,嫌我给祖宗丢脸,帮着官府盘剥乡邻!
以后要是真能靠秦岭的厂子的税抵了田赋,乡亲们每年在厂里挣了工钱,轻轻松松就能把田赋交了,自家地里打的粮食就能多留几斗在仓里。
春荒时节,也不用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地去外地讨饭了……”
朱局长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
他和县教育局的孙局长,曾经是县府里最抬不起头的两个官儿。
一个管着收不上钱的穷衙门,一个管着得罪人的苦差事。
如今可好,两人在县务会议上腰杆挺得笔直,但凡发言,必要抢在最前头,三句不离“廖县长高瞻远瞩引进秦岭集团”的“英明决策”。
听得廖启明面上有光,心里也着实感慨。
两相对比,秦岭集团这种“财神爷”加“模范户”,怎能不让廖启明视若珍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秦云看着廖启明额角因匆忙赶来还残留的细汗,以及那双热切得几乎要放出光来的眼睛,心中了然。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并未立刻切入正题,而是先闲闲地问起了莲花镇周边道路修缮的进展。
廖启明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事无巨细地诉说起来,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他略显激动却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秦云安静地听着,目光沉静。
他知道,铺垫已经足够,接下来要谈的正事,在这位县长大人如此“合作”的心态下,想必会顺利许多。
窗棂外,西下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廖启明办公室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光影切割出清晰的界限。
秦云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目光平静地落在廖启明脸上。
廖启明自忖算不上什么青天父母官,也免不了沾染些官场积习,也曾得过些灰色处的“孝敬”。
但此刻,看着莲花镇日渐繁华的景象,听着那些昔日面黄肌瘦的乡民如今也能挺直腰板走路,手里攥着叮当作响的工钱,他心里确实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和踏实。
这种“治下有了活路”的成就感,似乎比揣进兜里的银元更熨帖些。
“秦先生,顾厂子。”
廖启明放下茶壶,脸上堆起笑容,眼神里带着探询:
“您二位可是大忙人,今日拨冗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但凡县府能协助的,廖某绝不推辞!”
秦云没有绕弯子,将茶杯轻轻搁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炯炯,单刀直入:
“廖县长,冒昧请教,咱们华县的县民团,如今编制几何?实有兵员多少人?”
“民团?”
廖启明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狐疑。
他细细打量着秦云的神色,见他神情坦然,并无异状,才沉吟着开口:
“唉,说起这个,实在是……
一言难尽。
按上峰今年的要求,这县民团团长一职由县长统领,华县民团自然是由兄弟我兼着。
可这担子接到手里,就是个空架子,烫手的山芋!
前任留下的底子,满打满算还不足五十人,枪是老套筒,膛线都快磨平了。
眼下这点人手,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分派到各乡要隘、粮仓关卡去驻防了,县城里反倒成了空营。
秦先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华县的县民团,如今就是个名存实亡的空壳子,吓唬吓唬毛贼都勉强!”
秦云闻言,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却清晰:
“廖县长,既然如此,我有个提议。
秦岭集团想在莲花镇组建一支护卫队,一来保障厂区安全,二来协助维持地方秩序。
这支队伍,能否……
挂靠在县民团的名下?
名义上,算是县民团派驻莲花镇的分支,一切开销、装备、人员招募,均由我秦岭集团自行承担,不耗费县府分毫。”
“挂靠?”
廖启明心头猛地一跳,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
组建武装?!这个提议的分量太重了。
他脑中飞快地转着:
莲花镇如今是华县的经济命脉,树大招风,确实需要强有力的防卫。
秦云此举,显然是要名正言顺地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
风险……自然有,但好处似乎更大?
一支不用县里花钱养,却能实际保护财源重镇的武装……
他迅速地权衡着利弊,目光再次扫过秦云平静却深不可测的脸庞,最终,一个“利”字稳稳地压住了心头那点不安。
“哎呀!秦先生!您这可真是……
急公好义,深明大义啊!”
廖启明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一拍大腿,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莲花镇乃我县经济重镇,安全防卫至关重要!
由贵集团这样有实力、有担当的企业来负责,再挂上县民团的招牌,名正言顺,一举两得!
县府这边绝对全力支持!
至于队伍组建管理,您放心,县里绝不插手,全凭您做主!”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花一分钱白得一支“保安队”,廖启明岂有不答应之理?
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秦云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放下茶杯时,他又抛出了一个更令人心动的筹码,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另外,廖县长,我们还有个打算。
眼看着莲花镇工人越来越多,配套产业也得跟上。
集团想在镇上再建一座卷烟厂和一座塑料加工厂、橡胶加工厂,手续方面,恐怕还得麻烦县里多多通融,行些方便。”
“卷烟厂?!”
廖启明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像点燃了两盏小灯笼。
卷烟!这在如今可是炙手可热、利润惊人的行当!
禁除鸦片后,旱原上的土地便好几年没了收成,如果能换成种植旱烟,也算为那些土地增添了一个收入来源。
“那,这烟叶!”
“这就是我找廖县长的原因,华阴的侯县长已经同意,鼓励乡民在旱原种植烟叶,您看......”
“这是好事啊!”廖县长一拍大腿。
“当然,我们会和县里签订一份协议,以后由政府统一收购的烟叶,不管多少,烟厂将全部接收,并且会先行支付一部分资金,待回收完,再统一结算。”
秦云这手笔,简直是雪中送炭之后又送来了金山银山!
这哪里是麻烦,分明是又一颗甜蜜得令人眩晕的仙桃,稳稳地递到了他廖启明的手心!
他连忙挺直腰板,脸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迭声道:
“通融!绝对通融!
秦先生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县府一定特事特办,大开绿灯!
都是为了地方繁荣嘛,责无旁贷,责无旁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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