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在西安待了一周,这是秦云自从去了蓝田以后在家里待的最长的时间。
西安的七日,仿佛被初春格外慷慨的阳光拉长了,每一刻都浸透了秦云无声的承诺。
他像一张被绷紧的弓弦,只为弹奏出顾芷卿和秦朵心头的每一个音符。
古老的城墙砖石上,印下了他们并肩攀爬的足迹,秦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顾芷卿被风吹起的发梢,留意着每一次因秦朵的笑语而舒展的眉弯。
兴庆宫公园的碧波之上,小船悠悠,桨橹拨开碎金般的光影,秦朵兴奋地拍打着水花,顾芷卿则安静地倚在船舷,阳光在她白皙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种久违的、近乎透明的宁静。
大兴善寺的香火缭绕中,他默默注视着顾芷卿虔诚低垂的侧影,檀香的气息与她的沉静交织,氤氲成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
碑林里,当顾芷卿小心翼翼地拓印着那些穿越千年的墨痕时,指尖拂过凹凸的碑文,秦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是暂时忘却尘世烦忧、纯粹沉浸在文化之美中的快乐。
这七日,是秦云用尽全力捧出的、浓缩了所有亏欠与深情的蜜糖,而顾芷卿的笑容,便是这蜜糖最甘甜的结晶。
这短暂的时光,无疑是顾芷卿灰暗生活里骤然亮起的华彩乐章。
她的笑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亮,脚步也轻盈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
看向秦朵的眼神里,盈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满足和慈爱。
偶尔,她会怔怔地望着秦云忙碌的背影,眼底有化不开的依恋,仿佛要将这偷来的安稳时光,连同他的身影,一并刻入心底最深处。
秦云明白,这快乐如同琉璃般易碎,却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然而,告别的指针终是冷酷地指向了预定的刻度。
院子里,秦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调轻松地与金母、古嫂子、秦朵道别,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的石子,硌着他的喉咙。
他拉开车门,正欲钻入驾驶座,用引擎的轰鸣隔绝那份撕扯心扉的不舍。
就在这时,顾芷卿的身影却快了一步。
她猛地拉开副驾的门,像一阵不容拒绝的风,坐了进去。
车门“砰”地关上,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她的气息填满。
秦云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侧过身,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
那拥抱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力量,勒得秦云胸腔发紧。
“云哥哥!”她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我也不问!
但我只要你记住,清清楚楚地记住:
你若有事,我绝不独生!”
决绝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车厢内。
没有犹豫,没有缠绵的告别,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芷卿已骤然松开了手臂,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个倾注了生命重量的拥抱和誓言从未发生。
车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初春的空气,只留下一个死寂的、被巨大情感冲击波震荡过的空间,以及僵在驾驶座上、大脑一片空白的秦云。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引擎尚未启动,车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涌的声音。
那句“绝不独生”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轰鸣、盘旋、穿刺。
他不知道这女子这些天感觉到了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若无其事”,都在那决绝的拥抱和誓言面前土崩瓦解,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许久,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终于冲破了喉间的阻滞,缓缓溢出。
他启动了车子,机械地转动方向盘,将车身驶离了那个充满温情回忆却又承载着沉重离别的院落,拐上了车流不息的大路。
窗外,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阳光刺眼地照在挡风玻璃上。
就在这一刻,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出他的眼眶,顺着紧绷的脸颊无声坠落,砸在握紧方向盘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视线迅速模糊。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前方的路,可那压抑了太久、混合着无尽担忧、深切愧疚、锥心之痛以及被那沉重誓言所震撼的复杂洪流,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
他没有去擦,任由温热的泪水肆意流淌,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清明节的暮色,沉沉地笼罩在北方的天空。
庄严肃穆的忠烈祠前,特战队员们刚刚结束祭奠,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香烛与无言悲痛的气息。
队伍沉默地整队,撤离这片寄托着哀思与力量的圣地。
夜色开始降临,春寒寒意侵骨。
秦云与精心挑选出的四十名精兵强将,走向隐藏在机械厂深处的装备仓库。
沉重的铁门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机油、皮革和金属冰冷气息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枪械泛着幽光,装备整齐排列。
没有言语,四十名特战队员默契的挑选——手枪、匕首、便于隐藏的特制装备被一一取下。
他们挑选的,并非战场上的制式武器,而是最适合在敌后阴影中穿行的“爪牙”。
当回到机械厂办公楼的临时指挥所,这里三天前就开始由特战队接手,戒备森严、气氛压抑的大厅队员们开始相互检查。
动作麻利,眼神专注。
此刻,他们褪去了象征身份的特战迷彩,换上了普通老百姓的粗布便服。
粗粝的布料贴着皮肤,身份的转换带来一丝不适,更增添了几分潜伏行动的凝重与真实感。
伪装,是他们此刻唯一的铠甲。
秦云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而年轻的面孔。
他将这四十人清晰地划分为四把尖刀:
第一行动组:由他亲自掌舵,目标——山雨欲来的平津地区。
第二行动组:队长苏志勇,将奔赴山西太原。
第三行动组:田慧炳带领,直插南京心脏地带。
第四行动组:由梅利民负责,活动区域锁定江苏无锡周边。
墙上悬挂的巨大军用地图,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秦云走到地图前,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聚焦。
地图上,山西盂县与江苏盱眙县的地名被醒目的红笔狠狠圈出,如同两处亟待输血的伤口。
“这次的任务核心,是‘眼睛’和‘耳朵’——侦查。”
秦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综合各方面情报,今年日军发动对北平和上海、南京的总攻已是箭在弦上。
这场战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加重了语气。
“伤亡将是空前的。
而更可怕的是,我们的推演结果都指向一个残酷事实:
凭借其车辆、飞机和重炮组成的钢铁洪流,日军的推进速度很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和应对能力。
更别说其他军队和百姓。”
大厅里一片死寂。
过去几天沙盘推演的挫败感再次袭来。
北平、太原、南京…无论地形如何利用,战术如何模拟,面对日军绝对优势的火力和机动力,扮演国军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惨败。
即便是使用了自家机械厂仿制甚至改良的武器,结局依然令人窒息。
沉重的现实压在每个人心头,无人言语,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低下的头颅,昭示着那份沉重的不甘与无力。
“出路何在?”
秦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沉默的队伍。他打破了沉寂:
“前日纪儒林同志所讲的东北抗联战斗情况,以及延安李先生那篇《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已经给大家指明了方向。”
他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
“唯有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将侵略者拖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猛地转身,手指再次有力地敲击中国地图的轮廓:
“牺牲,必然巨大!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广袤无垠,纵深万里!
敌人呢?弹丸之地,资源匮乏,人口不过我们的六分之一!”
他环视众人,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再大的野心,也吞不下整个中国这块巨饼!撑死它也吞不下!”
低沉压抑的气氛被这掷地有声的分析撕开了一道口子。
队员们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对战略纵深的信任,是对持久战的觉悟,更是被信念点燃的斗志。
牺牲的阴影并未散去,但必胜的信念已压过了恐惧。
“用牺牲换取时间,用空间消耗敌人!”
秦云的声音如同战鼓,鼓舞着士气。
“胜利终将属于我们,只要我们抱定必死的决心,心怀必胜的信念!”
无需更多言语,四十双眼睛喷射出同样炽热、视死如归的火焰。
秦云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指向地图:
“正如推演所示,平津、山东、山西、江苏…这些膏腴之地首当其冲。
看看东北!血的教训在前!沈阳兵工厂的教训就在眼前!
那里的兵工厂的物资和设备、矿山、粮仓,尤其是承载着民族血脉的珍贵文物,绝不能再重蹈覆辙,落入敌手,变成砸向我们同胞的石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摸清它们!
它们藏在哪个库房?躺在哪座博物馆?锁在哪家银行?
把它们的位置、守卫、通路,给我刻在脑子里!
一旦嗅到一丝落入敌手的危险气息。”
秦云的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偷!抢!运!不惜一切代价!
把这些物资、这些国宝,给咱们弄回来,让它们变成我们刺向鬼子心脏的尖刀!明白吗?!”
“明白!”
四十三人的吼声汇聚成一股低沉的雷鸣,震得大厅嗡嗡作响。
“好!”
秦云从助手手中接过几本厚厚的油印册子,分发下去。
“行动细则在此。
每组行动经费:五十万美元!”
这个天文数字让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在物资匮乏的当下,这是惊人的信任与重担。
“钱,用于向私人藏家收购册子上列出的重要文物!钱可以谈,但国宝绝不能资敌!
要想资敌,哪怕杀人也要抢回来!”
他指着地图上那两个刺眼的红圈:
“盂县!盱眙! 这两个地点,是我们预定的中转枢纽。
前期出去的十六位同志已经已经着手租赁大型仓库,汽车队随时待命,我已经通知了运输公司,只要接收到你们的电文,他们随时可以出发。
所有‘虎口夺食’得来的物资车辆,第一时间运抵这两处,集中隐蔽待命!”
接着,他拿出几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名单:
“这是你们在当地唯一的依靠——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名单和暗号。
延安方面反复确认无误。
他们,将是你们的眼睛、耳朵,是黑暗中牵引你们的手。
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启用!
启用时,必须严守纪律!
就是你们战死,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秦云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严厉,一字一句地强调:
“你们的身份,是最高机密!
任务目的,是绝密!
记住,无论遭遇何人——是‘友军’盘问,还是落入敌手严刑拷打。”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即使被子弹打穿胸膛,被烙铁烧焦皮肉,被拔掉指甲…
也永远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你们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能是特战队的战士!
死亡,是唯一允许的泄密方式!”
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每一个队员都挺直了脊梁,仿佛已将“必死”二字刻入骨髓。
“你们将要面对的。”
秦云最后扫视他的战士们,声音低沉而凝重:
“是迷雾,是深渊。
可能是伪装的‘友军’,可能是真正的豺狼。
但贯穿始终的任务核心不变:
摸清你们负责区域的山川河流、城镇巷道!
用你们的脚丈量土地,用你们的眼睛绘制地图!
进攻的道路在哪里?撤退的路线如何走?
每一处暗礁,每一个险滩,都要了然于胸!
这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血战铺路。”
他深吸一口气,发出最后的指令:
“我希望接回你们的是活着的战士!
不是冷冰冰的名字!
再最后看一眼咱们贾峪的万千灯火,这是咱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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