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总算挪开了一丝缝隙。
借助组织的力量,秦云艰难地撬动了命运的齿轮,前世的悲剧轨迹似乎正微微偏移。
他刚缓过一口气,田慧炳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身硝烟尘土就撞进了视线。
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急需倾诉的孩子,一把拽住秦云的胳膊,将他拖到一辆装甲卡车旁。
这辆卡车已是千疮百孔,密集的弹孔如同丑陋的蜂巢,无声诉说着它刚刚经历的地狱旅程。
田慧炳猛地掀开厚重的防雨篷布,车厢内触目惊心的景象瞬间刺入秦云眼底:
一边,整齐地、却又无比凄凉地躺着七位特战队员冰冷的遗体,粗布覆盖着他们年轻却已终结的身躯;
另一边,十几台方方正正、涂着军绿色油漆的94式电台,在昏暗中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提手天线、旋钮表盘,无一不彰显着它们精密的价值。
秦云的目光掠过那些漆面崭新、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电台——至少有七台如此。
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赫然沾染着已经凝固变暗的斑驳血渍,像无法擦拭的烙印。
秦云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田慧炳,无声的询问如同实质的鞭子。
田慧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带着愧疚,也带着未能平息的愤怒与悲怆。、
避开了秦云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参谋长,我们……我们按计划,扮作鬼子的小队,趁着罗店那边11师团换防休整的空当,伏击了他们的一个补给车队……
得手了,弄到了整整八台电台。”
他下颌朝电台方向抬了抬。
“全是新的。兄弟们都很顺利,撤到了叶家桥附近……”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拳头无声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把骨头折断。
“……就在那儿……就在叶家桥的河滩上!那群畜生……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魔!”
田慧炳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们正……正虐杀18军的弟兄!
用活生生的俘虏给新兵练刺刀!把没咽气的伤兵拖出来砍头、破肚子.....挖出心脏……甚至……甚至……烤......”
他嘴唇剧烈颤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愤硬生生堵了回去,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秦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无需田慧炳说尽,他太清楚了,清楚日本兵对待俘虏会施以何种超越人类想象的恶毒。
更何况,这是让他们的44联队几乎被打残、付出惨重代价的18军的弟兄!
那股恨意,早已刻入骨髓。
田慧炳喘息着,看到秦云紧闭的眼睑下剧烈的颤动,知道他并非责怪,心中的重压稍稍松动,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沉痛:
“弟兄们……实在忍不住了!
红着眼就扑了上去……
第一时间就把那伙正在行凶的鬼子小队给报销了……救下了二百多号俘虏……可……
可鬼子的增援来得太快了……
像嗅到血腥味的疯狗!又多了这么人,我们……一下子就被咬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天的硝烟和血腥味还在肺里灼烧:
“……多亏了那些刚被救下来的弟兄!
他们……他们抓起地上鬼子的枪,赤红着眼就挡在了我们前面!
替我们扛下了第一波最凶的子弹!
……有人说,‘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个球!’……
后来的一天一夜,我们边打边撤,又陆陆续续撞见鬼子在屠戮其他地方的俘虏
……我们打打救救……救救打打……队伍里又多了八九百人……”
田慧炳的声音飘忽起来,陷入那混乱血腥的记忆漩涡:
“……广西第7军的……广东66军教导旅的……
还有湖北佬、湖南佬(13师、15师)……
川娃子……安徽老表……
贵州兵……云南的兄弟……
东北、河南、福建
还有咱们陕西、山西乡党、江西老俵……
四面八方,天南海北,好像大半个中国的军队都有。
凡是身上还留着口气的……
捡起枪就是干!……
根本没人怕死,他们都当自己已经是阎王爷不收的孤魂野鬼……”
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这个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汹涌而下,冲刷着厚厚的泥垢和血痂。
“……等……等我们终于……
终于撕开包围圈冲出来的时候……
就……就剩下……”
他哽咽得说不出那个数字,只是无力地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卡车后面那稀稀拉拉、相互搀扶着、几乎人人带伤的十多身影。
“……很多人都……都给自己……留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揣在怀里最顺手的地方,方便最后一刻拉响……”
寂静。
只有田慧炳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寒冷的夜风里撕扯。
秦云沉默地伫立着,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这份沉默重逾千钧,裹挟着对战争吞噬生命的无边残酷的认知,更燃烧着对面前这群禽兽不如的敌人那彻骨的恨意。
目光落在田慧炳那双因长时间亢奋和悲痛而布满蛛网般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上,秦云知道,连续三四天浸泡在血火地狱里的高强度战斗和高强度情感冲击,已经将这个钢铁般的汉子推到了精神彻底崩溃的悬崖边缘。
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沉重。
秦云伸出手,极其轻微,却又带着足以安抚灵魂的力量,落在田慧炳剧烈起伏、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好了,慧炳。”
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
“叫上这次活下来的兄弟们,都去歇着。
什么都别想,把骨头缝里的劲儿都睡回来。
后面……还有更要紧的骨头等着我们去啃。”
仿佛被这轻轻一拍抽走了最后支撑身体的力气,田慧炳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两名早已等候在旁的护士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开始为他处理手臂上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酒精棉球刚触碰到翻卷的皮肉,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田慧炳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但这口气还没抽完,紧绷如弓弦的意识骤然松弛……
下一秒,令人心酸的、如闷雷般的鼾声,已经从这个精疲力竭的躯体里沉重地响起。
他甚至没能等到护士缠好第一圈绷带。
深秋的夜寒浸透骨髓。
秦云抬手阻止了护士想要唤醒田慧炳的动作。
他转身走到卡车旁,默默地从车厢角落里拖出十几床厚实的军用毛毯。
村民们也抬来了几块门板权充床铺。
秦云将毯子仔细地铺在冰冷的木板上,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鼾声如雷的田慧炳,连同另外十三个同样在包扎或简单清洗中就已然陷入深度昏睡的特战队员,一个一个地抱起。
安放在简陋却温暖的“床”上,再为他们仔细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月光勾勒着他专注而肃穆的侧影。
不远处,几个闪亮的眼神正盯着秦云。
正是李祥峪和他的几个练武的伙伴。
做完这一切,秦云站直身体,目光投向营地边缘。
那里,幸存的队员们已经默默搭好了七个柴堆,整齐划一。
每一堆柴薪之上,都静静安卧着一位牺牲战友的遗容。
秦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沉睡的婴孩,亲手为每一位烈士整理好被血与火撕裂、染污的军装,抚平他们衣襟上的褶皱,擦去脸上的泥污和凝固的血迹,让他们尽可能体面、尊严地离去。
月光洒在他们年轻而平静的脸上,仿佛只是陷入了永恒的安眠。
最后,他挺直背脊,立于七座柴堆之前。
夜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凝视着每一张熟睡般的脸庞,目光如磐石般坚定,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尖紧贴帽檐,向着这七位永远沉睡的兄弟,向着他们用生命践行的忠诚与无畏,庄重地、竭尽全力地——
敬了一个标准而饱含无尽情意的军礼。
身后的特战队员也跟着敬礼。
礼毕。
他沉默地从一名队员手中接过火把。
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刚毅而哀伤的面庞。
手臂沉稳地挥出,明亮的火舌猛地舔舐上干燥的木柴。
噼啪!
火焰骤然升腾,跳跃着,盘旋着,贪婪地包裹住冰冷的躯体,将他们的血肉与他们未尽的信念、未散的热血一同点燃。
化作这深秋寒夜里,最炽热、最悲壮、也最永恒的一道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墨色的苍穹,也映红了秦云眼中无声滚落的灼热。
黎明时分,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硝烟、湿土和草药的特殊气息。
铁灰色的天光艰难地穿透薄雾,照亮了营地一角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
田慧炳从一场深不见底、被炮火与惨叫填满的昏睡中挣扎醒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昨夜激战留下的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
他晃了晃沉重如铅的脑袋,强撑着坐起,目光急切地扫视,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个伫立在晨光中的挺拔身影——秦云。
秦云正背对着他,凝望着远处苏州城方向尚未散尽的烽烟,身影在微熹中显得沉静而深邃,仿佛一柄入鞘的利刃。
田慧炳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到秦云身后。
“参谋长……”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秦云闻声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眼神在田慧炳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他手臂上渗着暗红的绷带:“醒了?伤怎么样?”
“皮肉伤,死不了。”
田慧炳咧了咧嘴,牵扯到脸颊的淤青,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深吸一口气,驱散脑中残留的眩晕,继续复述那个漫长而血腥的夜晚,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田慧炳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又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血肉横飞,绝望的呐喊。
“兄弟们红了眼,也顾不上什么章法了,拼了命地打……折了好些人手……最后,抢了鬼子七辆卡车和二百多支三八大盖,还有三具掷弹筒。”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
“最后突围后,活下来的国军弟兄……没剩多少了。
领头的……是个中央军的团长。”
田慧炳的目光与秦云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也伤得不轻,靠在一个炸塌的土墙边,盯着我们看了好久……
那眼神,有感激,但更多的是……疑虑。
他问我们是哪部分的。”
田慧炳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刻意的平静:
“我……只说是西北军,奉命来这边打鬼子的。”
他微微摇头。
“他没再追问。
救命之恩在那儿摆着,他可能不好多问,可那眼神……
西北军哪有咱们得这些装备……和打法……?
他信不信,只有天知道。”
“到了苏州城下,那位团长要带着伤员进城救治,我们也……就分开了。”
田慧炳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秦云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但在听到“中央军团长”和“疑虑”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锐利如鹰隼。
当田慧炳说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沉稳。
他没有对田慧炳的处理方式做出直接评价,目光越过田慧炳的肩膀,投向正快步走来的朴悦梅和她带领的几名护士。
“朴医生,” 秦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寒,“辛苦你们了。”
朴悦梅一身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点点暗褐色的血渍,神情疲惫却异常专注。
她点点头,没多话,径直上前检查田慧炳的伤势,动作麻利而轻柔。
她身后的护士们也迅速散开,开始照料其他伤员。
绷带被小心地解开,消毒药水清冽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秦云的目光重新落回田慧炳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期许,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好养伤。”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田慧炳身上重新包扎的伤口,以及周围正在接受救治的战士们。
“把精神头都给我养足了。
这点伤,这点累,不算什么。”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帐篷和远方,直指某个看不见的战场核心。
“后面……还有更大的任务等着你们去完成。”
田慧炳身体微微一震,迎着秦云深不可测的目光,疲惫的眼中瞬间燃起一簇火焰。
有着对残酷战斗的余悸,更是对未知而艰巨任务的凝重与决绝。
淞沪会战算是结束了。
虽然日军大本营的命令是:
配合上海派遣军消灭在沪西的中国军队借此来打击国民政府的抵抗意志,获得结束战局的机会为目的,并不打算进攻南京。
但局势完全超出了意料:
由于国军撤退混乱,根本没有组织大规模的抵抗,无法有效地阻挡日军的攻势,导致日军在突破苏州防线之后,日军前线指挥官要借着国民溃散,毫无抵抗力,应当把握战机,提出20天左右即刻占领南京。
这更加超出了日本参谋本部的设想,电令日军停止前进。
但军令遭到了日军华中方面军各部的反对。
特别是松进石根认为迅速拿下南京,才能快速结束战争。
在这种情况下,日军参谋本部还是同意了华中方面军的请求,于11月24日废止了统制线命令,准许前线部队制定进攻南京的计划。
12月1日,日军大本营正式下达了进攻南京的第八号令,任命松进石根担任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王接替上海派遣军司令。
而国民政府连续召开了三次,讨论退与守的问题,委员长还抱着通过国际外交解决中日战争的意图。
时任训练总监的唐盛制主张固守南京,认为南京是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孙总理的陵墓所在,放弃南京,何以对总理的在天之灵。
说要保卫南京,誓与南京共存亡。
19日,委员长任命唐盛制为南京卫戍长官,并决定迁都重庆。
20日,卫戍指挥部发布戒严命令。
至22日,南京集结了14个师。
战争一触即发。
溧水县的群众在16日前就已经在党组织的协助下,纷纷逃往长江以西如今十室九空。
只有李祥峪和六七个武馆的青年人缠着秦云,想要参加特战队。
秦云最后只得同意,让伤愈归队的田慧炳带着负伤的队员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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