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十六,傍晚七点四十九分。
秦云别墅外,山村的寂静像一层薄冰,被由远及近、一声紧似一声的汽车鸣笛硬生生凿碎了。
那刺耳的长鸣,仿佛带着金属的倒钩,一下下刮在秦云的心头,搅得他心浮气躁,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
他猛地撂下手中的书卷,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别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自家门前如此聒噪。
门外景象让他眉头一锁。
暮色四合中,竟停了十几辆小车,型号颜色各异,像一群不请自来的甲虫,塞满了并不宽敞的院前空地。
其中一辆最惹眼的美式大轿车的后窗摇下,探出一张脸:油亮的胡髭几乎盖住半张脸,眼窝深陷的蓝眼睛在暮色里闪着狡黠又热切的光,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套在他壮硕的身躯上,显得有些紧绷。
正是那张熟悉的脸,正冲着秦云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宁颖雁和克里森,回来了。
然而,他们带回的,远不止是旅途的风尘。
赶来的耿长贵轻声向秦云汇报:他们带回来了一整列火车!庞大的车体静静地卧在不远处的华山车站的站台,如同蛰伏的巨兽。
运输公司派出的四十多辆卡车,此刻正像工蚁般忙碌着,一趟趟往返于车站与贾峪之间,卸下那令人咋舌的货物。
足足拉了五六趟,才将那些庞然大物般的设备和堆积如山的材料尽数搬回。
耿长贵说那些堆积的物件:闪烁着冰冷寒光、结构繁复得令人眼晕的精密仪器;
成捆成捆、粗壮如蟒蛇的电缆,盘踞在地上;
贴着花花绿绿外文标签的特种钢材木箱,散发出新木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还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用防水油布半遮半掩的大桶化工原料,空气中隐隐飘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工业气息……
秦云心头猛地一跳,是自己让克里森采购的设备回来了。
克里森这家伙,真是把精打细算刻进了骨子里!
这必定是把那艘万吨巨轮“棕榈泉号”的每一寸货舱都塞得满满当当,连缝隙都没放过。
这哪里是运输,分明是榨干了那艘船最后一丝运载潜力!
“我亲爱的秦!”
克里森那洪亮的嗓音带着夸张的喜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他一把推开车门,那双蓝眼睛里迸发出近乎狂热的光芒,张开双臂,活脱脱一个在西部荒野重逢生死兄弟的牛仔,不管不顾地就朝秦云猛扑过来,想要来一个结结实实、能把人肋骨勒断的熊抱。
“去去去!”
秦云反应快得惊人,脚下敏捷地一错步,轻巧地侧身闪过,脸上毫不掩饰地浮起一层嫌恶,手掌“啪”地一声稳稳抵在克里森那厚实得像堵墙的胸膛上,硬生生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热浪推了回去。
随即,他像川剧变脸似的,脸上瞬间冰消雪融,绽开一个无比温暖真挚的笑容,张开双臂,给了紧随克里森下车、风尘仆仆却难掩欣喜的表姐宁颖雁一个结结实实、充满重逢喜悦的拥抱。
“姐,一路辛苦了。”
声音低沉而关切。
“噢!秦!上帝啊,你太伤我的心了!”
被晾在一边的克里森立刻夸张地垮下脸,一手捂住胸口,做出一个标准的、戏剧性十足的西方式痛心表情,声音里充满了哀怨。
“我可是漂洋过海,跨越半个地球,带着满满一火车的‘爱’来看你的!你就这样对我?”
他那精心修剪的胡髭都似乎委屈地耷拉下来。
然而,克里森的搞怪和那十几辆小车的喧嚣,很快被后面另一辆轿车上下来的身影彻底盖过。
当宁颖雁笑盈盈地、带着一种熟稔而亲昵的姿态,一手一个挽着两位身着剪裁合体、款式新颖男式洋装的年轻女子走下车时,秦云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果然,像秦云猜测的,宁颖雁拉着两位女子的手,笑吟吟地介绍道:
“云弟,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孔大小姐,这位是孔二小姐。”
孔家!
竟然是孔家那两位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千金大小姐!
她们怎么会纡尊降贵出现在这西北偏僻山村?
更令人费解的是,她们此刻竟和表姐宁颖雁如此亲昵?
秦云的目光迅速扫过——只见那位孔大小姐亲热地挽着宁颖雁的手臂,两人低声交谈,笑语晏晏,那份熟稔与亲密,简直比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还要热络三分。
刹那间,秦云心中一片雪亮。
是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眼前的表姐宁颖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电报室里敲打键盘、谨小慎微的女子。
她的身份,是正儿八经、手握惊人财富与影响力的“克里森庄园夫人”!
是加巴特家族在加州举足轻重的女主人!
秦云只当没听见克里森那还在持续的背景音“控诉”,不动声色地引着众人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小径,走向他那栋在黄昏中显得格外雅致的别墅。
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透出,迎接归客。
女眷们——宁颖雁、孔家两位小姐,以及随行的三四个随从,自然而然地被引向温暖明亮、陈设考究的客厅。
很快,里面便传出了低低的、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矜持却又透出几分新奇与热络的谈笑声。
话题自然围绕着异国风物、珠宝华服、家族轶事展开,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咖啡的混合气息。
只有孔家两位小姐,在最初的寒暄后,便带着一种天生的审视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孔雀,开始在别墅的各处缓缓踱步。
她们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光洁的红木家具,目光扫过墙上的字画和角落里的古董摆件,眼神深处,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这西北偏僻之地藏有如此一处豪华且品味不俗的宅邸的震惊。
这份震惊,甚至盖过了她们习惯性的傲慢。
趁着众人或闲谈或参观的间隙,宁颖雁寻了个由头,低声向秦云快速讲述了克里森近况的关键细节。
秦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表姐过去信件和跨洋电话时那些絮絮叨叨的碎片信息,此刻终于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谱:
这个金发碧眼、举止夸张的家伙,全名克里森·加菲尔德·加巴特……
是加州加巴特(Garbutt)家族第三代的核心人物。
这个扎根于阳光海岸的庞大家族,是民主党背后坚定的钱袋子和票仓发动机,其家族树荫之下,盘踞着两位在加州呼风唤雨的州众议员,甚至在华盛顿国会山那权力的中心殿堂里,也有一位为他们家族利益发声的联邦众议员!
更遑论他继承自那位传奇外祖母的惊人遗产——那片广达十三万英亩、毗邻棕榈泉镇的广袤土地,佩雷拉庄园(如今自然已更名为彰显主人身份的克里森庄园)。
加上现在克里森手中财富,让这个家族现在已经成为棕榈泉镇的最强者。
用克里森自己时常挂在嘴边、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炫耀的话说:
“现在在棕榈泉,我们加巴特家的人跺跺脚,整个小镇的地皮都得颤上三颤!”
以孔家的精明世故,如何嗅不到这扑面而来的、沉甸甸的权势与财富的气息?
如今的宁颖雁夫妇,早已是孔家不敢、也绝不能小觑的“美国的明日之子”。
他们名下的扬子公司加州分公司,早已枝繁叶茂,根系深扎:
掌控着两家资产均超三千万美元的贸易公司,触角遍布太平洋两岸(其中杜荣贞那家名为“国荣国际贸易”的公司,能在美国立足,也全然是借了克里森家族的名头与庇护)。
拥有自家的YZFc远洋货运公司,从无到有,如今已壮大为拥有三艘万吨级远洋巨轮、十一艘五千吨级近海货轮以及一支六十多辆卡车组成的庞大地面运输网络的大型综合货运巨头。
cwp&塑料橡胶集团——这家当初在秦云建议下投资的企业,如今已是加州同行业中当之无愧的翘楚,技术领先,订单如潮。
甚至,他们还持有LoF玻璃公司那令人垂涎欲滴的31%股权,这是能带来稳定巨额分红的“现金奶牛”。
“千万富翁”?这个称呼放在如今的克里森身上,都显得过于含蓄了。
秦云看着克里森走下火车时,那顾盼自雄、每一步都仿佛踏着金砖、带着十足“工业寡头”底气的步伐,心想,这家伙现在连呼吸的空气,大概都浸透了金元的味道。
表姐转身去客厅招呼那几位矜贵的女客。
秦云则和克里森默契地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两人便径直转身,脚步沉稳地踏上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走向二楼那间专属于秦云的的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如同一道结界,瞬间将楼下客厅的莺声燕语、脂粉香气隔绝在外。
书房里,只余下皮革封面书籍、上好檀木家具和陈年墨锭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沉静而内敛。
克里森那位训练有素、如同影子般的随从(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表情永远静如止水的男子)立刻无声地上前,双手奉上一个镶嵌着玳瑁的精美雪茄盒。
盒盖开启,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支油亮饱满、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古巴顶级雪茄。
秦云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简洁地吐出几个字:
“谢了,抽不惯这洋玩意儿。”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克里森则毫不客气,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鉴赏家般的优雅,捻起一支最肥硕的。
随从迅速划亮一根特制的长柄火柴,橘红的火苗跳跃着,他小心地、均匀地烘烤着雪茄的末端,待深褐色的茄衣微微渗出油脂,烟气开始若有若无地升腾时,才稳稳地将火苗凑到克里森已然叼在唇边的雪茄上。
克里森深深吸了一口,让那醇厚浓郁的烟雾在口腔中盘旋、浸润每一个味蕾,然后才带着一声满足的轻叹,缓缓吐出。
灰白色的烟圈在书房柔和的台灯光晕下袅袅升起,氤氲开一片慵懒而极度满足的氛围。
他整个人舒适地陷进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里,交叠起穿着锃亮皮鞋的长腿,脸上是一种彻底放松、志得意满、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掌中的神情。
“秦,”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雪茄浸润得低沉沙哑,却掩藏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兴奋。
“你知道吗?”他身体微微前倾,蓝眼睛灼灼发亮,仿佛要分享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当初帮你在贾峪这大山里建那座水电站,现在想想,简直是我和罗根这辈子做过最他妈明智、最他妈幸运的决定!
上帝作证,我们真的…
一夜之间,不,是几个季度之间,就成了真正的富豪!这感觉,”他摊开双手,做了个拥抱空气的姿势。
“到现在还像踩在做的云彩上,美妙得他妈的有点不真实!”
他往前又凑近了些,眼神里的光几乎要灼伤人:
“你给的那些建议,秦,简直像…像能窥见未来的水晶球!精准得可怕!
听我说:就单说我们按你指点收购的LoF玻璃那31%的股权,就这一项,今年!
仅仅今年!就为我们带来了整整一千二百万美元的纯利润!哗啦啦的现金,像决了堤的密西西比河一样涌进来!”
他手指用力地在空中点着,仿佛在数着无形的金块。
“还有那个YZFc远洋货运公司,你当初说,全球贸易复苏,海运是黄金航道,我们投了。
结果呢?”他夸张地耸耸肩,摊开手。
“这才多久?连他妈的本金带利息,所有的成本都已经全部收回!
现在每一条船跑一趟太平洋,每一辆卡车跑在洲际公路上,轮胎碾过的地方,掉下来的都是纯金!纯赚!”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雪茄,仿佛要压下过于澎湃的激动,但显然徒劳,声音反而更高亢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最绝的!秦!我的好兄弟!是你的神谕——关于cwp&塑料橡胶集团的预测!
你说联邦政府会像个饿疯了的巨人一样扑在基础建设和军需上,特种塑料和橡胶的需求会像火箭一样蹿上天……老天爷啊!”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
“何止是暴增?订单!多得像他妈西海岸冬天的暴风雪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多到我们的工厂,所有的生产线,工人三班倒,机器日夜不停地吼叫,都接不过来!集团的规模?”
他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又觉得不够,再添上一根:
“扩张了!翻了两番都不止!现在在加州,提起塑料橡胶,我们cwp就是这块!”
他竖起大拇指,狠狠往上一顶。
“响当当、硬邦邦的金字招牌!头一份!”
克里森猛地靠回沙发背,用近乎惊叹和顶礼膜拜的眼神死死盯着秦云,又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撼:
“天哪!秦!你简直……
你简直就像是普鲁都斯(plutus)那个老财神本尊,提着钱袋从神界溜达出来,降临在了东方!
我有时候真替你惋惜,真的!”
他的语气变得真诚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你拥有这样的头脑,这样穿透迷雾看清未来的眼光,偏偏生在中国,扎根在这片…
嗯,充满挑战的土地上。
如果你是美国人,在华尔街那金钱的角斗场,在硅谷那创新的熔炉……
上帝啊!你的财富帝国会有多大?你的名字会多么响亮?
恐怕连洛克菲勒家族那些躺在坟墓里的老家伙们,都得爬起来,摘下帽子,向你脱帽致敬!
那财富,”他做了个天文数字的手势,眼神迷离。
“怕是堆起来能填平太平洋,多得连你自己用最先进的计算机都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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