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丝灰白的鱼肚色，山里的寒气还裹着破旧的窗棂往里钻。
秦云已经像尊石像般，端坐在临时指挥部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台前。
油灯的光晕在他紧锁的眉头下跳动，映着桌上几张被铅笔划得密密麻麻的图纸—
—那是黑石崖兵工厂的蓝图，或者说，是目前看来更像空中楼阁的设想。
这两天他跟几个被煤灰熏黑了指甲缝的工程师研讨了好几次，最终也只能画个“饼”。
条件？差得让人想骂娘。
六台吭哧带喘的老发电机，顶多能让几盏灯亮起来，给小机床通上电。
做些兵工厂的前期准备都够呛，别指望带动数百台机床和流水线了。
要让整个兵工厂活起来的“心脏”，就必须建一个可以带动设备的电站。
这是晋北，最大的矿产就是遍地的煤矿，秦云能想到的就是建一个并网的锅炉发电站，一个工程师倒是懂一些，但是具体的操作，还是要找专业的工程师和造锅炉的好钢材。
还有还有旁边那条日夜咆哮、却无法驯服的溪流水力，倒是可以造一些利用水动力带起来切割设备一些机床。
这两者可以结合使用，让黑石崖兵工厂拥有足量的动力。
只是这些设备需要更专业的技术专家，没专家，没核心设备，纸上谈兵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咱们连锅都快揭不开了！”
秦云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落在今早拟定的两份电报稿上。
时间不等人，每一秒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第一份电报，发往秦岭集团顾长松：
主题是技术团队紧急调度
内容：
顾叔，火速！
遴选精通探矿、锅炉制造、水利技术人员、热力发电及焊接的顶尖技术工人与工程师，携带锅炉制造及试验性发电站所需核心设备、钢材，以最快速度向高峪村集结。
此乃筹建矿区锅炉发电站及未来煤炭开采之根基，万勿延误！
他要造三台并网的锅炉发电机，给未来的兵工厂“充电”。
顺便把那些埋在地下的“黑金”煤矿找出来、挖出来。
没电？没动力？啥雄心壮志都得趴窝！
第二份电报，是发往八路军总部的：
主题是军粮紧急求援与作战请求
总部首长：
我部及二万余民工、战士口粮告急！
总部及129师支援之粮仅能维系一周。
陕粮远调，杯水车薪且风险巨大。
现欲“借粮”于敌！
恳请总部协助，务必查明日军近期沿同蒲铁路南运物资（尤其粮食）之详情：
列车具体发车时间、途经站点、停靠补给安排（如水煤补充点）。
目标锁定其南运晋西南前线之粮秣专列。盼速复！
秦云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同蒲铁路上，像是要掐断这条日寇的“输血管”。
日军正嗷嗷叫着南下，这条铁路就是他们维持庞大兽群的“生命线”。
从敌人嘴里硬抠粮食，是救命的良方，更是捅向敌人软肋的尖刀！
电报发出，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激起回响。
第二天，两封复电几乎踩着点前后脚送达。
秦岭集团顾长松复电：
秦！
已精选24名技术骨干（含8名资深工程师），由乐志海率30名特战精英全程护送。
路线：沿同蒲铁路线秘密北上，到敌占区后化妆成日军小分队，昼伏夜行，避敌锋芒。
预计5日内可抵辽县，与您汇合。
设备已拆解伪装，随队押运。
“乐志海带队？妥了！”
秦云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乐志海那小子，虽然胆大包天，但又心细如发，日语溜得鬼子都分不清真假，还自带一股混不吝的劲儿，最适合干这种“走钢丝”的活。
这支由技术和尖刀双重加持的队伍，正悄然刺向太行山的腹地。
很快他又收到了八路军总部复电（附绝密情报）：
秦云同志：
情报已获！太原地下党同志冒死查明：
一列满载军粮（主要供应南下之14、16、20、108、109师团）之日军专列，将于2月18日上午10时自太原站发出。目的地：临汾。
沿途计划停靠站点及补给安排如下：
太原（发车）→ 榆次 → 太谷 → 平遥（补水\/煤）→ 霍州 → 临汾（终到）。
请务必把握时机！
秦云像猎豹一样扑到地图前，指尖顺着铁路线一路划过太原、榆次、太谷……最终，带着千钧之力重重钉在“平遥”二字上！
“没跑了，就是这儿！”
他眼中精光爆闪。
“这是补给大站！停靠时间长，站点前后地形……大有可为！”
他看着地图脑中飞速运算：
“10点太原发车，按鬼子军列的德性，中间磨蹭加短停，到平遥得是下午2点到快6点！窗口期够宽，地形也对我们胃口！”
但直接在平遥站这个“铁桶”里动手？风险爆表。秦云眉头紧锁，一个更大胆、更“阴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再次提笔，向总部发出作战计划及关键请求：
总部：我部计划拟在平遥站外动手。
恳请总部协调：
待目标军列驶离平遥站后，立即组织精锐部队，分段破坏平遥至介休间铁路线！
要求：
在平遥站刚出站不久路段，制造2-3公里损毁，迫使列车减速或短暂停车观察；
彻底炸毁介休义安镇附近关键路段（如桥梁或路堑），形成不可逾越之障碍。双管齐下，务必将该列车牢牢困死在平遥与介休之间荒野路轨上！我部将在该区域实施拦截。盼复！
八路军总部的回电快如闪电：
计划批准！115师陈光部将全力执行破路任务，并在附近区域部署阻援部队，确保战斗发起后至少两小时内，无日军援兵能干扰你部行动！祝成功！
“太好了！有陈旅长兜底，这盘棋，稳了！”
秦云胸中块垒尽消，连日疲惫一扫而空。
他猛地抬手看表：现在是16号下午两点！指针滴答，时间紧急！
“苏志勇！”
秦云的吼声像炸雷，“集合全体特战队员！换装！目标：平遥-介休铁路预定埋伏点！行动代号
——‘借东风’！咱们去给鬼子‘送份大礼’！”
半小时后。
六十多名特战队员动作麻利，换上了缴获的日军军服，歪戴战斗帽，斜挎三八枪，互相挑着对方的“帝国军人”扮相，力求以假乱真。
卡车顶上的膏药旗，插得能当标枪用。
麻烦的是那两百多号精挑细选的民兵和民工壮汉。
军服严重短缺？那就创造性地解决！
有的在外面套着鬼子黄呢子大衣，底下露着自家臃肿的黑棉裤腿；
有的只抢到一顶战斗帽或钢盔，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饱经风霜的脸；
大部分人只能在胳膊上绑条白毛巾或者象征性地披件鬼子的土黄色外套，权当“制服”。
“都听好了！”秦云叉着腰，看着这支如同打了败仗的“日本兵”，努力憋着笑。
“你们现在可不是‘皇军’！你们是……嗯…‘帝国’临时征召的、专门负责搬搬抬抬的‘苦力中队’！
坐车里，当哑巴，装睡都行！谁要是吭哧一声露了马脚，坏了咱们‘借粮’的大事……”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陡然一沉。
“回来分白面馒头的时候，他那份，就归嗓门最大那个了！”
“放心吧秦首长！”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民兵拍着胸脯，咧着豁牙的嘴。
“俺们保管比庙里的泥菩萨还安静！鬼子？俺们装傻充愣最在行！”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
下午五点，暮色四合，山影幢幢。
一支由六十多辆卡车组成的庞大“蝗军”车队，轰鸣着引擎，卷起漫天黄龙般的尘土，悄然驶离驻地。
他们专挑荒僻的山沟野壑，能绕就绕。
实在避不开鬼子或伪军的哨卡？考验演技的终极时刻来临！
日语最溜的几个队员（尤其是苏志勇和手下那几个老兵油子）立刻跳下车，鼻孔朝天，神情倨傲得能戳死人，对着点头哈腰的伪军或一脸懵懂的鬼子新兵就是一通唾沫横飞的训斥：
“八嘎呀路！我们是南下增援的119师团先遣队！
奉师团长严令，追击向此方向逃窜的晋绥军残部！贻误战机，你们统统死啦死啦滴！”
此一时也，日军在山西气焰嚣张，沿途关卡防备松懈。
检查站的鬼子看着这支装备“精良”（卡车多就是王道！）、杀气腾腾（特战队员本色出演）、任务明确（追剿“残兵”）的“友军”，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中国军队敢如此大规模、如此嚣张地伪装成“皇军”招摇过市。
再看看车里那些“沉默寡言”、“疲惫不堪”的“辎重兵”，盘查往往象征性地挥挥手，痛快放行。
“嘿，那二鬼子翻译官，腰弯得都快磕地上了！”
头车司机，一个年轻的特战队员压低声音，乐不可支。
“严肃！你现在是尊贵的帝国武士！”
旁边的梅利民故意板着脸呵斥。
“注意气场！想想鬼子火车上的白面大米，想想热乎的大馒头！”
一路虽有波折，总算有惊无险。
17号上午十点左右，车队幽灵般地溜进了一个距离同蒲铁路线仅三四里地的废弃村落。
这里已是死域，断壁残垣上留着烈火焚烧后的焦黑，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尘土的味道。
日寇的“三光”政策，已将这里变成了无人的坟场。
“倒是天然的隐蔽所。”
秦云下令，“所有车辆，分散！进破院、钻树林，盖严实伪装网！
严禁烟火，无线电彻底静默！轮流警戒休息，检查家伙什！”
他向指挥部发出最后一条简短密电：“已到预定位置，静待‘东风’。”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队员们抱着冰冷的枪，靠着同样冰冷的车厢壁假寐，或者默默地啃着硬得能硌掉牙的杂粮饼子。
偶尔几声乌鸦的聒噪，更添几分肃杀。
无形的弦，在寂静中越绷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18号下午三点整！
“轰——！！！轰轰轰轰！！！”
西北方向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接连炸响四五声沉闷却惊天动地的巨响！
声音如同巨神的战鼓，狠狠地擂在荒原之上，也擂在每一个潜伏者的心脏上！
“东风起了！”
秦云像被强力的弹簧从地上弹起，眼中压抑已久的战火瞬间燎原！
“全体都有！目标——铁路线！全速前进！给老子截住那趟‘粮车’！”
死寂的村庄瞬间沸腾！引擎的怒吼汇成一片，伪装网被粗暴地撕扯下来，六十多辆卡车如同被惊醒的钢铁巨兽群，咆哮着冲出各自的隐蔽所，沿着坑洼的土路，卷起蔽日的烟尘，向着不远处的铁路线猛扑过去！
车轮滚滚，大地震颤，这支庞大的“借粮团”，像一柄出鞘的巨刃，狠狠斩向敌人的命脉。
不过几分钟，车队便冲上了紧邻路基的便道。
秦云站在头车副驾，一手死死抓住颠簸的车窗框，一手举起望远镜，目光如电般射向北方
—— 蜿蜒的铁轨尽头，一道喷吐着浓重黑烟的钢铁巨兽，正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由北向南，一头撞进了这片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地！
夕阳的余晖给它庞大的躯体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金边。
“准备战斗！一号方案——展开！”
秦云的吼声压过了引擎的嘶鸣。
特战队员们如同下饺子般矫健地跃下卡车，依托车身和路基迅速展开，构筑起一道道简易却致命的火力线。
轻重机枪冰冷的枪口稳稳抬起，死死咬住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目标。
烟尘弥漫中，伪装成“辎重队”的民兵民工们也攥紧了扁担和绳索，眼中不再是紧张，而是饿狼看见肥羊般的绿光
——死死盯着那列喷吐着蒸汽、仿佛散发着麦香的火车。
一场精心策划、带着几分荒诞与黑色幽默的“借粮”大戏，终于迎来它最惊心动魄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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