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到1939年4月的冀中平原,严冬的寒意似乎被初绽的绿意驱散,却在齐会村低矮土窑的墙壁里,在村民们冻裂的指缝间,顽固地残留着最后一丝阴冷。
冀中军区三纵21团三营二连连长陈铁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蹲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粗粝的指腹沾着黏腻的枪油,一遍遍擦拭着驳壳枪幽冷的准星。
灶膛里玉米饼子微焦的香气,本该带来一丝暖意,此刻却与浓烈的机油味、泥土的腥气混杂交织,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院墙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无形的针,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是王婶。
她家那个总爱追着他叫“铁柱叔”的小柱子,昨夜在日寇飞机那场毫无征兆的俯冲扫射中,连同他刚捏好的泥巴坦克,永远消失在了腾起的烟尘里。
陈铁柱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连长!”
一声急促的呼喊撞碎了屋内的沉重。
通讯员小吴猛地撞开门帘,裤腿上溅满泥点,带着田野的湿冷气息。
“纵队急电!紧急!日军吉田大队主力,配属一个营的伪军,正沿大清河快速向咱们防区包抄过来!距离不到二十里!”
陈铁柱像被弹簧弹起,动作迅猛如豹。
腰间的枪套重重磕在炕沿,发出刺耳的“咔哒”声。
他一把抄起挂在墙上的望远镜,顾不上窗纸的破洞扎手,急切地将视线投向村外。
灰白惨淡的天光下,远处刚返青的麦田里,无数顶暗绿色的钢盔像毒蘑菇般冒出地平线,反射着不祥的冷光。
刺刀丛林的缝隙中,那面被朔风撕扯得“猎猎”作响的膏药旗,如同滴血的毒疮,刺痛了他的双眼。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哀伤。
“老周!”
陈铁柱的吼声如同炸雷,震得土窑嗡嗡作响。
“把咱那挺‘老伙计’(马克沁重机枪)给我架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上去!要快!
给狗日的小鬼子尝尝,什么叫冀中平原的‘热弹’!
让他们明白,这地界儿的麦子,不是给他们喂马的!”
他飞起一脚踹开墙角沉重的弹药箱,黄澄澄的子弹滚落一地,发出金属的脆响。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猝然爆发。
日军的掷弹筒率先撕裂了寂静,尖啸的炮弹裹挟着死亡狠狠砸在村口的土墙和简易工事上。
爆炸的气浪卷起混着弹片的冻土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
硝烟弥漫中,机枪手老周那饱经风霜的脸庞,瞬间被一块高速飞旋的弹片削去了小半边。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狰狞的伤口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灰旧的军装前襟,又顺着下巴.
“嘀嗒、嘀嗒”地砸在滚烫的马克沁枪身上,蒸腾起刺鼻的血腥气。
然而,老周那只完好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左前方!三十步!鬼子……鬼子爬上来了!打!”
陈铁柱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身边的三八式步枪,肩抵枪托,眼神锐利如鹰。
准星稳稳套住那个正猫腰冲锋、面目狰狞的鬼子伍长。
“砰!”枪声清脆。
子弹精准地钻入对方的后颈,强大的冲击力让那具躯体猛地向前一栽,重重摔进刚被春耕翻松的麦垄里。
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迅速渗入黑褐色的泥土,溅在几株刚探出头的嫩绿麦苗上,像撒下了一把剧毒的红砒霜,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承受的深重苦难。
三天三夜。枪炮的轰鸣、嘶哑的呐喊、绝望的惨叫从未停歇。
齐会村周围的原野,已被炮火反复耕耘,化作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
七百多具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永远留在了这片他们觊觎的土地上。
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陈铁柱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蹲在残破的战壕边缘,揉搓着早已肿成馒头似的脚踝。
幸亏连队里的几个排长跟着军区组织的连排干部分别到高峪村的军事技术学校里接受过一个月的集训。
虽然时间短暂,但依旧让整个翼中军区的作战水平和训练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并且,黑石崖兵工厂给军区支援了20万发子弹和一大批手榴弹,还将三个主力师装配好红旗系列后换下来的武器全部送到了晋北和翼中,据说晋中和晋南要进行一场叫“太行惊雷”的大行动。
这让平时缺枪少弹的一下子富裕了起来,团长走路都带着风。
分到他们二连就有余发,还让二连所有人都有了三八大盖和三架机枪,而且军区还表示训练和作战时再不用再害怕浪费子弹了,只要将子弹壳收集回来,就可以到军区后勤部换新子弹!
这种不怕消耗子弹的三个多月训练让二连的训练比以前强度大了不少,训练结束,士兵们的枪法明显有了很大的提高。
要不,他怎么敢和鬼子的一个大队硬碰硬,还在支援上来的兄弟部队的协助下全歼了这支日军部队?
小吴递过一个磕瘪了的军用水壶,声音沙哑:
“连长,喝口水……团部刚来的信,说……说晋察冀边区那边……国民党朱怀冰的97军,又在交通要道上设卡了,专门针对咱们的部队和运输队……”
陈铁柱接过水壶的手顿了一下,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水,喉结剧烈地滚动。
他拧紧眉头,眼中燃烧的怒火比面对鬼子时更甚:“又是‘防共’、‘限共’那套王八羔子的把戏?!
鬼子还没打跑,刀尖就冲着自家兄弟来了?狗日的!”
五月的赣北,修水河因连日暴雨而暴涨,浑浊的河水如同一条狂暴的黄色巨蟒,裹挟着断木残枝,咆哮着冲向鄱阳湖。
南昌城外三公里,第九十三军某部王铁山排长和他的弟兄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泡在齐腰深的泥水战壕里。
冰冷的泥浆浸透了单薄的军裤,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新兵柱子,一个脸庞稚嫩得还带着绒毛的小伙子,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角落。
他死死抱着怀里那半块用粗布包裹、硬得像石头的锅盔。
——那是离家时,母亲在村口老槐树下,含着泪偷偷塞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铁山哥……”
柱子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带着哭腔,“鬼子的飞机……好像又……”
话音未落,那令人头皮发麻、如同恶鬼尖啸般的引擎轰鸣声,已如钢锯般狠狠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趴下——!”
王铁山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像猛虎般扑向柱子,将他死死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这年轻的生命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几乎就在同时,“轰隆!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咫尺之处炸响!
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来。
整个机枪阵地像玩具般被掀翻,灼热的气流和飞溅的泥浆碎石劈头盖脸。
王铁山只觉得后背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军服瞬间焦糊一片。
当令人窒息的耳鸣和眩晕稍稍退去,王铁山艰难地从泥水中撑起身子。
柱子在他身下剧烈地咳嗽着,脸上糊满了泥浆,但那双惊恐的眼睛里还有生气。
王铁山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柱子下意识地摸索着,在散落着弹片和烂泥的壕沟里,找到了那半块锅盔。
硬邦邦的锅盔被震裂了一道深深的缝隙,露出了里面粗糙的杂粮面。
他紧紧攥着它,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塞给他时,那份从粗布包裹里透出的、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体温。
这温度,是支撑他在冰与火地狱中活下去的一丝微光。
然而,个人的勇毅无法扭转战局的颓势。
十天之后,南昌城头,那面沾满守军鲜血的残破青天白日旗,在日寇如潮的攻势和飞机的狂轰滥炸下,最终黯然坠落。
王铁山在混乱的撤退中又添了几处创口,被抬进了设在后方山村的野战医院。
简陋的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和脓血的刺鼻气味。
邻床一位断了腿的老兵,颤抖着双手,捧着一封被血渍和汗渍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家书,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俺娃……俺娃来信了……会喊爹了……可俺……俺这腿……怕是回不去喽……”
那声音里的绝望,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人窒息。
王铁山默默地从自己薄薄的枕头下摸出那张珍藏的照片。
——妻子温婉地笑着,怀里抱着襁褓,背景是老家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照片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发白卷曲。
就在这时,护士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王排长,团部紧急通知!
说晋西那边(指陕西宜川一带),咱们国军和八路军的摩擦升级了,动了枪,死了人!
上头命令,咱们伤好点的,随时可能调防过去‘维持秩序’!”
王铁山握着照片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变得一片惨白。
——出发前营长那句压低了声音、满是愤懑的话,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
“兄弟,眼睛放亮点……老蒋,又在磨刀了。”
这“刀”,竟是要砍向刚刚还在并肩浴血的同胞吗?
赣江的浊浪,似乎流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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