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太子朱标端坐案后,手边堆着奏章,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色,但看向张明远的眼神,依旧带着温和的审视。
“张太医近日辛劳,母后凤体康健,本宫甚是欣慰。”朱标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此乃臣之本分。”张明远垂首应答,心中警铃微作。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比他经手过的任何复杂方剂都难以解析。
“本分…”朱标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听闻张太医不仅在调理母后凤体,还在奉命清查太医院积年旧账?”
“是,陛下旨意,臣不敢懈怠。”张明远将朱元璋这面大旗再次竖起。
朱标点了点头,目光掠过窗棂,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外面沉沉的夜色,随即收回,语气依旧温和:“太医院冗弊已久,整顿是好事。只是,账目牵连甚广,人事盘根错节。张太医锐气可嘉,但需知,刚极易折。有些陈年旧账,翻动时,扬起的灰尘,可能会迷了不该迷的眼。”
这话语中的警告意味,比上次更为明显。张明远心头一沉。太子似乎在竭力维持着某种平衡,他不希望自己查得太深,打破眼下脆弱的局面。是顾忌胡惟庸?还是担心牵扯出更多他无法掌控,甚至不愿面对的真相?
“殿下提醒的是,臣会把握分寸,只求厘清账目本末,上报天听。”张明远谨慎地回应,既不承诺停止,也不表露已掌握的线索。
朱标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脏腑,良久,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雄英那孩子,近来总是精神短少,食欲不振,太医院的方子吃了不少,总不见起色。张太医医术非凡,随本宫去看看吧。”
皇长孙朱雄英!张明远精神一振,历史上,这孩子就是在洪武十五年夭折的!时间点已然迫近。
“臣遵命。”
跟随朱标穿过庭院时,张明远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廊柱阴影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枯瘦,带着太医特有的官帽轮廓。周礼仁!他在东宫外窥视? 张明远心头一凛,这老狐狸,嗅觉竟如此灵敏?还是说,东宫之内,也有他的眼线?
压下疑虑,他步入后苑暖阁。一个年约七八岁、身着杏黄小龙纹袍的男孩恹恹地靠在软榻上,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缺乏焦距,正是朱雄英。他手中拿着一片竹简,却似乎连拿住的力气都欠缺。
而在榻边地上,另一个年纪稍小、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穿着宝蓝色锦缎袄子,面色红润,正专注地拼着七巧板,眼神灵动,显得健康活泼许多。这便是侧妃吕氏所出的次孙,朱允炆。
两者对比,犹如病梅与朝阳,差距触目惊心。
“英儿,炆儿。”朱标唤道。
朱允炆立刻放下积木,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父王。”而朱雄英则反应慢了半拍,在乳母的轻声提醒下,才挣扎着要起身,虚弱地叫了声:“父王。”
“这是张太医,来给你瞧瞧身子。”朱标柔声对朱雄英说。
张明远上前行礼,仔细端详。这孩子的病容,绝非寻常的脾胃不和。他伸出手指搭脉,脉象细若游丝,尤其是象征先天根基的尺脉,沉取几无!这分明是元气大伤、油尽灯枯之兆! 一个健康的孩子,绝不可能如此!
“长孙殿下近日饮食如何?夜间可安睡?”张明远温声询问乳母。
乳母还未回答,朱雄英却忽然抬起无神的大眼睛,看着张明远,细声细气地插了一句,带着孩童的天真与茫然:“我不想吃东西…没味道…母妃…母妃常去周太医那儿拿甜甜的药丸子给我吃…也没用…”
“母妃常去周太医那儿…”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张明远脑中炸响!周太医?周礼仁?!皇长孙的母妃,如今的太子继妃吕氏,常去周礼仁那里?还拿“甜甜的药丸子”?
吕氏!朱允炆的生母!在太子正妃常氏(朱雄英生母)早逝后上位的侧妃!历史上,朱雄英早夭后,朱允炆便成了嫡长孙!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形成,让他脊背发凉。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对朱标沉声道:“殿下,长孙殿下此症,非同小可。非简单药石所能速效,乃先天元气有亏,后天调养失宜,需得…格外精心,从头细究调养之法。”他在“从头细究”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朱标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看着长子苍白的小脸,又瞥了一眼健康活泼的次子,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劳张太医费心。雄英…就托付给太医了。”
就在这时,暖阁的窗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张明远眼角余光扫去,只见窗外黑影一闪而逝。
周礼仁…他听到了多少?
离开东宫时,夜风凛冽。张明远只觉得那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朱标暧昧不明的维护,周礼仁鬼魅般的窥视,朱雄英油尽灯枯的病容,朱允炆健康鲜明的对比,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童言……
吕氏、周礼仁、朱允炆、病弱的朱雄英……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
他手中那份关于太医院和胡惟庸的奏报,此刻重若千钧。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随时可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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