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朱元璋已移驾武英殿。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张明远一人。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朱元璋那张喜怒难测的脸。他沉默地盯着张明远，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都剖开看个清楚。张明远垂首肃立，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在官袍下隐隐作痛，但他站得笔直，任由那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太医，这次，受委屈了。”
张明远立刻躬身：“臣不敢。陛下明察秋毫，为臣洗刷冤屈，臣感激涕零，唯愿竭尽所能，报效皇恩！”
朱元璋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听这些套话：“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咱家心里清楚。太医院院判一职，空悬已久。周礼仁……哼，德不配位，死有余辜。即日起，便由你接任太医院院判，给咱好好管束，莫要再出这等蠹虫！”
“臣，张明远，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张明远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叩首。这一步，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具风险。
“至于周礼仁……”朱元璋的语气骤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构陷同僚，谋害太妃，欺君罔上，罪无可赦！传朕旨意，周礼仁，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其余涉案人等，王瑾车裂，钱太医等周党核心，一律斩立决，家眷流徙三千里，遇赦不赦！”
旨意一下，殿内空气仿佛都冻结了。张明远仿佛能听到诏狱方向传来的绝望哀嚎，能看到周礼仁被拖出牢房时，那曾经充满算计与傲慢的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灰败与恐惧。这个精于钻营、视太医院为私产、为了攀附权贵不惜对国母下毒的老人，最终用自己的九族，为他的野心和狠毒画上了血淋淋的句号。
权力的游戏，赢家通吃，败者……尸骨无存。
……
走出武英殿，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张明远骨子里的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有诏狱的霉烂与血腥，只有皇宫特有的、混合着檀香与尘土的味道。
回到阔别数日的太医院值房，这里已然焕然一新，属于周礼仁的痕迹被彻底清除。林庆云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师父！”
少年穿着崭新的青色太医官袍，虽然品级最低，却代表着官方认可的身份。他显然也听说了那道血腥的圣旨，更清楚师徒二人刚刚从怎样的鬼门关前走过。
张明远看着眼前劫后余生的徒弟，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与此刻的激动，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他伸手，用力拍了拍林庆云尚且单薄的肩膀，感受着那真实的、充满生机的触感。
“没事了，庆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欣慰，“我们都还活着。”
林庆云重重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又慌忙用袖子擦去：“嗯！师父，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值房内一时寂静，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窗外枝叶的摇曳声和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这片刻的宁静，是用周礼仁等人的鲜血和他们自身的九死一生换来的。
“师父，”林庆云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张明远身上官袍代表的崭新职权，眼中充满了崇敬与坚定，“以后，庆云一定更加努力，跟着师父学好医术，绝不给师父丢脸！”
张明远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目光深远。
“活下来，只是开始。”他轻声道，像是在对林庆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太医院，这紫禁城，乃至这整个大明……水深着呢。”
周礼仁伏诛，但他背后的阴影依旧笼罩。胡惟庸依旧权倾朝野，东宫皇长孙的病弱之躯依旧是个谜团，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对淮西集团乃至皇权的觊觎……
他揽下了院判之职，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站在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前路，依旧遍布荆棘。
（第三卷《暗流涌动》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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