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完全无法理解陈善诡异的想法。
虽然他在说自己怕,但言外之意怕的应该是朝廷。
倘若因曹涿问罪而波及到他身上,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
为什么呢?
陈善到底从何而来的底气?
扶苏没见识过热武器的厉害,更不知道在秦末汉初的动乱中,华夏人口整整减少了一千多万!
匈奴趁势崛起,从部落时代一跃而成为半耕半牧的封建帝国!
之后才有了汉朝和匈奴长达300年的战争,华夏民族付出巨大且沉重的代价,才铲除了来自北方草原的心腹大患。
所以陈善一直在等。
等始皇帝驾崩、等天下大乱、等厚积薄发的那一刻。
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终结这场人间浩劫,让华夏迅速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陈善曾经在老丈人和大舅哥面前隐晦地提过此事。
但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二人只把它当成自吹自擂,夸大其词,谁都没往心里去。
今天同样也是如此。
朝廷缉拿贪官污吏不是应该的吗?
你和曹涿做下的那些好事,千刀万剐一百次犹嫌不足,竟然还反过来威胁朝廷?
“乔松这就去给父亲写信。”
“事态尚未分明之时,妹婿切勿轻举妄动。”
“家父与朝中几位重臣有些人情往来,说不定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
扶苏按捺住心中的不满,依照原计划行事。
陈善作揖道:“那就多谢老妇公和妻兄了。”
“另外,别在曼儿面前提及此事。”
“她怀有身孕,不宜忧思劳神。”
扶苏点了点头:“明白。”
西河县动荡不安,潜流暗涌之时,咸阳的诏狱中一如既往的沉闷乏味。
两名狱卒抬着公案摆放在走廊,赵承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轻蔑地盯着牢中蜷缩的身影。
“案犯曹涿,起来受审!”
“我家统领在此,不要装死!”
“赶紧爬起来!”
狱吏连声叱骂后,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缓缓翻身坐起。
“老夫的腰……断了,断了。”
赵承面露狞笑,低声骂道:“不知死的东西。”
他朗声喝问:“曹郡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曹涿坐直了身体,干笑两声:“略有耳闻,只是未曾亲眼见过。此乃黑冰台诏狱,入得此门后九死一生。想不到曹某竟然会落得这般下场!”
赵承斥道:“莫非你还觉得自己冤屈?”
曹涿点了点头:“曹某确实冤,且是千古奇冤!”
“自踏入公门为朝廷效力以来,涿兢兢业业,克己奉公。虽不敢自夸高风亮节,扪心自问也算清正廉明……”
赵承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你这套词本统领听得太多了。”
他拿起案上的卷宗,字正腔圆地念道:“曹涿,祖籍雍城三原县马家庄人士,先祖马铭转运军输有功,擢升为三原县功曹。”
“其子马陂、其孙马胜先后接任功曹之位。”
赵承抬起头,语气轻佻地说:“曹郡守,你们马家三代为吏,为朝廷大业奔波劳碌,功劳不小呀!”
曹涿谦虚地回道:“此乃先祖分内之职,算不得什么功劳。”
“马家世代为秦人,替秦国出力是应该的。”
赵乘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老秦人?”
“听我接着念。”
“到了你爹马柏这一代,秦国战事频繁,损耗颇重。”
“他奉命调任陇西郡担任郡府佐官,统筹前线粮草输纳供应。”
“在任时,曾多次立功,屡获封赏。”
“后因门庭改换,以官位之名易氏为‘曹’。”
“本统领推测,你出生时令尊就准备荐举你担任功曹,拳拳爱子之心着实令人感动呀!”
曹涿直起身躯,骄傲地说:“曹某也不负家父厚望,在陇西郡府连续五年考评为‘最’。因表现优异,升任北地郡郡守一职。”
赵乘笑着拍手鼓掌:“彩!”
“马氏历经五代,终得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其中你出力最大,官位最高。再有个两三代人,曹氏必定成为西北之地的名门望族,风光显赫!”
“可是……”
“曹郡守,你还记得自己是打从哪来的吗?”
“你还记得历代先祖为秦国大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吗?”
“不忠不义,卖主求荣之徒,还不将你的罪行如实招来!”
“否则别怪本统领大刑伺候!”
赵承重重地拍了一下公案,厉声恫吓。
曹涿却面色平静:“本官从未忘记自己是个老秦人,也从未辜负过皇家的厚恩,朝廷的信重。”
“即便大刑伺候,涿也是无罪。”
“如何招来?”
赵乘气极反笑:“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那本统领就好心提醒你一下。”
“北地郡近年来土生土长的秦国子民,或病故、或亡失、或溺毙,怎么过段时间换了副胡人面孔,又活了过来?”
“如今的边塞长城,到底是谁在修筑,谁在服役呀?”
“西河县呈送计薄的时候,同行的十余辆马车满载而去,空车而回,东西去哪儿了?”
曹涿脸色大变,眼神露出惊慌畏怯之色。
“你是不是想说,本统领怎么会知晓?”
“呵呵。”
“天下间事无大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黑冰台的耳目。”
“你那些阴私勾当,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还想负隅顽抗吗?!”
赵承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曹涿脸色变幻不停,但没多久就恢复了镇定从容。
“阁下久居咸阳,不知边境郡县之苦。”
“每到入冬降雪,北地郡百姓既怕雪下不大,又怕雪下得太大。”
“何也?”
“雪不够大,来年春田地里的庄稼缺水,长势便不如人意。收成减少,百姓就要饿肚子。”
“所以百姓希望能下大雪。”
“可如果雪大了,塞外便生出白灾,胡人必定南下抢掠,又变成了一场大灾祸。”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廷考核功绩,人丁户数乃是重中之重。”
“北地郡屡屡遭胡人杀掠,丁口非但不涨,反而年复一年地减少。”
“你让我们这些地方主官怎么办?”
“熟化的胡人心慕王化,渴盼加入我秦国,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本官将其列入民籍,其罪当治,但情有可原。”
“若是依此论罪,曹某口服,但心不服。”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嬴政此刻脸色铁青。
真不愧是能跟陈善混到一起的卑劣之徒,其寡廉鲜耻简直与之同出一辙!
若是按你的说法,朕还应该嘉奖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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