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秋凉掠过矿坡时,苏惜棠正蹲在陶炉前。
柱子从矿洞最深处挑来的碎石堆在脚边,每块都泛着暗红,像浸过血的鹅卵石。
她指尖摩挲着其中一块,触感粗粝,却比寻常石头沉了三分——这是昨夜矿洞深处传来裂响后,她特意交代要取的最红的那种。
阿棠,炭火烧足了。关凌飞蹲在她身侧,铁钳夹起块碎石就要往炉里送。
他掌心还留着晨猎时被野藤刮的血痕,此刻却稳得像块山岩。
苏惜棠按住他手腕:等日头偏西再放。她望着远处山尖的日影,我在医书里读过,有些矿物遇阴火不燃,得借日光最盛时的阳气引。
围在四周的村民们交头接耳。
王二搓着沾了炉灰的手:这能烧?
我家灶膛里的石头可都是越烧越硬。孙婆婆往炉边凑了凑,枯瘦的脖颈伸得老长:我娘家那山有块红石,说是能引雷...莫不是和这一样?
日头滑到西山顶时,苏惜棠点头:
关凌飞的铁钳轻抖,碎石落进炉膛。
火星子噼啪溅起,却很快湮灭。
村民们的议论声渐低,王二挠了挠后脑勺:莫不是白忙活?苏惜棠没说话,目光紧盯着炉口。
她怀里的玉佩又开始发烫,灵田空间里的金线草正疯狂摆动,金纹顺着草茎窜得比往日更快——这是空间在示警,还是在呼应?
直到子夜梆子敲过三遍,变故才来。
陶炉突然发出的震颤,炉壁温度骤升,烤得围坐的村民们纷纷后退。
苏惜棠的手背被热气烫得发红,却半步未挪。
她盯着炉口,瞳孔骤缩——那枚碎石正从中心裂开细缝,幽红的光顺着裂缝渗出,像活物在石皮下蠕动。
火星子突然迸出,碎石整个燃了起来!
幽红的火焰没有跳跃的火舌,倒像块烧红的玉,稳稳托在炉中。
王二的火把掉在地上,孙婆婆的手死死攥住苏惜棠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火...火铁!
我爷爷说过,山里埋着能自己烧的火铁!
真能烧?柱子蹲下来,伸手在火焰上方虚虚一探,不烫?
关凌飞一把拽回他的手,离半尺都能烤焦汗毛。他抄起铁钳夹起燃烧的碎石,转身往酱坊跑,阿秀的酱熬了三天还没好,试试这个!
酱坊里的陶瓮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关凌飞将火铁投入灶膛,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地窜起三尺高,灶壁被映得通红。
苏惜棠凑近看火候,原本需要半日才能收浓的酱色,竟在半刻钟里开始挂勺。
阿秀捧着木勺的手直抖:这...这比烧十捆干柴还快!
当第一缕酱香飘出酱坊时,青竹村的狗都开始狂吠。
王二的媳妇端着碗从院门口冲进来:我在村头都闻着了!
比过年杀猪还香!孙婆婆抹着眼泪往陶瓮里张望:我那苦命的老头子,要是能喝口这酱拌的粥...
苏惜棠却退到了酱坊门口。
她望着灶膛里仍在燃烧的火铁,心跳得厉害——这火不挑燃料,不随时间减弱,温度还能通过覆盖灶灰来控制。
若是用在陶窑,烧一窑瓷器能省七成柴;用在铁匠铺,打铁的火候能精准到分;甚至...她望着远处的矿洞,眼神暗了暗,这东西太金贵,金贵得像块亮闪闪的肥肉,县城的官儿、州府的商队,怕是要闻着味来了。
明儿让婶子们把碎火石装陶罐里。她转身对关凌飞说,声音压得低,外头裹层粗布,就说是暖炉罐,十文钱一个,让小石头背去县城卖。
关凌飞眉峰一挑:十文?咱村的柴禾才三文一捆。
就要这个价。苏惜棠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太贵了招人眼,太便宜显得不值钱。
县城的富户娘子冬日手凉,十文买个暖手的新鲜物,正合适。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让小石头只说从后山捡的,别提矿洞。
试卖那日,小石头背着半筐暖炉罐出门时,裤脚还沾着晨露。
苏惜棠站在村口目送他,飞鸢从头顶掠过,爪子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木簪——这是她和灵宠约定的信号。
直到小石头的身影消失在山坳里,她才转身回村,却见王二媳妇正踮脚往地窖里搬陶罐,柴草铺得比往日都厚。
地契藏在祠堂神龛的砖缝里了。关凌飞从身后走来,声音像山涧的水,我用泥封了砖,上头压了三炷香。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你昨儿没睡好,眼下青了。
苏惜棠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石头的喊声响彻整个村子,带着哭腔的尖细:婶子!
县...县衙来人了!
三辆官车,车帘上绣着金麒麟!
她的瞳孔骤缩。
飞鸢从头顶掠过,翅膀带起的风掀起她的衣角——这是的信号。
苏惜棠转身就往地窖跑,关凌飞的大掌扣住她手腕:我去藏火铁,你换身粗布衫,提个竹篮装采药。他指腹重重蹭过她腕间的玉佩,记着,不管问什么,都说村妇不懂这些
等苏惜棠换上打满补丁的旧衫,提着装了半篮野菊的竹篮出村时,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她躲在山茶树后,望着三辆青呢官车缓缓驶来。
为首那辆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车中坐着的人——县丞周文远,官帽下的鬓发有些乱,像是赶了夜路。
而他身后两名随从,腰间的令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那纹路...她眯起眼,是州府工务司的云雷纹。
嗷——
墨影狼的低吼从村口传来。
苏惜棠攥紧了竹篮,野菊的香气混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在她鼻尖萦绕。
她望着村口方向,那里已经聚起了三三两两的村民,关凌飞的身影站在最前头,墨影狼伏在他脚边,耳朵竖起,喉咙里滚着威胁的呜咽。
官车的车轮声停了。
有人下马的脚步声传来,靴底碾过落叶的脆响,像敲在苏惜棠的心上。
她望着那辆为首的官车,车帘被一只戴玉扳指的手掀开——周文远下了车,官服的下摆沾着泥点,目光却直直扫过村口的人群,最后落在关凌飞身上。
山风卷着秋草的气息掠过,苏惜棠摸了摸怀里藏着地契的暗袋,又摸了摸发烫的玉佩。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在这时突然笑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青竹村的这场火,才刚烧到最旺的时候。
山风卷着槐叶打在苏惜棠的粗布衫上,她望着周文远腰间晃动的银鱼符,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那是方才咬破舌尖逼自己镇定的代价。
村口的老槐树投下斑驳树影,恰好将她藏在地契暗袋上的手笼在阴影里。
三日前让小石头背去县城的暖炉罐此刻在她脑子里转成了走马灯,十文钱的定价、粗布裹陶罐的讲究、只说后山捡的托词,原来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场塌方碎石的戏码。
苏娘子?周文远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铜铃,本官问你话呢。
苏惜棠抬起头,眼角的细纹被秋阳拉得老长,活脱脱一个被官差吓傻的村妇:大人明鉴,我家那口子带着青壮封矿洞时,我在灶房熬酱呢。
这石头是孩子们在后山捡的,说能暖手,我就让阿秀装了几个在草堆里......她踉跄着掀开草堆,几块灰扑扑的黑石滚出来,您瞧,就这些,哪有什么的?
州府随从地抽出半柄腰刀,刀光映得孙婆婆怀里的小孙女儿直哭:装糊涂!
我等在县城药铺查到,三日前有个穿补丁裤的小子卖暖炉罐,说里头石头能烧整夜——他刀尖一挑,挑开苏惜棠的竹篮,野菊撒了一地,你当官府的耳目是聋的?
关凌飞的手重重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
墨影狼的喉间滚出更沉的低吼,后爪在青石板上抓出两道白痕。
王二媳妇突然冲上来,把小孙女儿塞进苏惜棠怀里:官爷要查就查我家!
我家灶膛里还埋着半块,昨儿我家那口子烤红薯,石头烫得能烙饼!柱子跟着挤过来,脖颈上的汗珠子摔在地上:要抓就抓我,矿洞是我带人挖的!
苏惜棠怀里的小女娃抽抽搭搭,温热的眼泪渗进她衣领。
她望着前排村民绷紧的后背——王二的补丁褂子洗得发白,柱子的草鞋破了洞,孙婆婆的银簪是她上个月用酱菜换的。
这些人,上个月还在为半块红薯打架,如今却把她护在身后。
都退下!周文远突然提高声音,官靴碾过野菊,关猎户,你可知《大齐矿律》第三十七条?
无官印矿帖,私掘战略矿脉者,主犯杖八十,从犯笞五十,矿脉充公他转身时官服带起一阵风,吹得苏惜棠鬓角的碎发乱飞,苏娘子,本官前日收到州府密信,说这山有火铁脉,能铸精铁,能炼火药......他声音突然低了,你当那些富户买暖炉罐是图新鲜?
他们的管家早把石头送去州府验过了。
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小石头的县城富户娘子,是人家早布好的网。
她望着周文远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上月他来村里送赈灾粮时,曾盯着她的酱坊说:这酱要是能卖到州府,青竹村就活了。那时他眼里有光,如今却像淬了冰。
三日后,州府矿师到。周文远从袖中摸出张黄纸,这是矿务局的勘界令。
若矿脉属实......他顿了顿,把纸重新塞回袖中,关猎户,你带村民去后山砍二十车柴,今夜送到县衙。
关凌飞的刀磕在青石上。
苏惜棠知道他在忍——上周为救坠崖的柱子,他背了柱子三十里山路,此刻这股子狠劲全憋在肩颈,像座要炸的火山。
她轻轻碰了碰他手背,触感粗粝得像砂纸,那是打狼时留下的老茧。
官车碾着碎石离去时,飞鸢从云端俯冲而下,爪子抓着片槐叶落在苏惜棠肩头。
她捏起槐叶,背面用炭笔写着县库空,周丞难——是小石头的字迹。
原来周文远让村民送柴,是要拿柴抵县库亏欠的官粮。
月上柳梢头时,苏惜棠摸黑进了灵田空间。
玉佩贴在胸口发烫,像揣了块活的炭。
她蹲在灵泉边,火铁碎石在掌心泛着幽光,方才被州府随从刀尖挑破的指腹渗出血珠,滴在石上,竟地冒起青烟。
你也急了?她轻声问,把碎石浸入灵泉。
泉水突然翻涌,赤红色的丝络从石心窜出,缠住她的手腕,像婴儿的手在轻轻抓挠。
灵田边缘的金线草疯狂摆动,原本只有寸许的嫩芽突然窜高半尺,金纹顺着草茎爬进泉眼,与赤丝纠缠。
要是矿脉真归了官......她望着空间外模模糊糊的青竹村轮廓,王二家的小儿子刚能吃干饭,柱子他娘的药钱还欠着药铺,阿秀的酱坊才招了五个帮工......
灵泉深处传来的轻响。
那朵养了三年的青莲突然展开花瓣,莲心深处浮出道金纹,像条小蛇游进泉底岩层。
苏惜棠凑近看,金纹的形状竟和村口老槐树下的地契砖缝一模一样——那是关凌飞用泥封的,上头压着三柱香的位置。
你在认主?她屏住呼吸,指尖触到泉底岩层,冰凉的石面突然变得温热,还是在......帮我藏矿脉?
青莲的花瓣轻轻颤动,一滴露水落在她手背上,带着股清甜的药香。
苏惜棠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这方小世界,原来早就在等她开口。
后半夜起了雾,青竹村像浸在牛奶里。
苏惜棠裹着关凌飞的旧皮袄坐在酱坊檐下,听着灶膛里火铁作响。
关凌飞蹲在她脚边,用刀背刮着新磨的箭头:明儿我带几个青壮去县库送柴,顺道探探周文远的口风。
让小石头跟你去。苏惜棠把火铁碎石塞进他怀里,这石头在灵泉泡过,烧得更久。
你给周文远的书房送个暖炉罐,就说村民谢他送赈灾粮。
关凌飞捏着石头,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伤口:你昨儿不该硬扛那刀。
扛得住。苏惜棠靠在他肩头,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三日后矿师来......她望着酱坊外晾着的酱坯,在雾里像排小太阳,我得让全村妇人明儿去祠堂前晒谷坪,教她们新的酱菜方子。
关凌飞的手突然紧了紧:你要......
要让她们知道,青竹村的底气,不止在矿脉里。苏惜棠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等矿师来了,让他们看看,三百口人拧成的绳,比铁还硬。
晨雾里传来第一声鸡叫,苏惜棠摸出怀里的地契,指腹抚过上面的红印——那是她用空间种的金线草汁染的,洗不掉,也烧不毁。
她望着远处祠堂的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座未醒的兽。
该醒的,都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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