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荒芜的戈壁滩,卷起漫天黄沙,打在脸上生疼。
嵬名慧月搀扶着伤势未愈的父亲嵬名察罕,深一脚浅一脚地躲进一处风化严重的岩洞。洞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衰败的气息。父亲因箭伤和连日奔波的劳累,靠在岩壁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像是耗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嵬名慧月用破旧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喂父亲喝了点水,看着他苍白憔悴、英雄迟暮的面容,再回想不久前的风光——她是奚族王庭的女主人,父亲是叱咤风云的部落首领……而如今,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被曾经最信任、她最深爱的人追杀得惶惶不可终日。
“咳……慧月……”嵬名察罕虚弱地开口,眼中满是痛惜与不甘,“是阿爹……连累了你……”
“不,阿爹!”嵬名慧月猛地抓住父亲冰凉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是我们信错了人!是卫慕烈……他负了我们!”
“负”这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味。
她安置好父亲,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昏黄的天色,仿佛能看到远方奚族王庭的轮廓,看到那个玄衣墨发、曾让她痴迷到失去自我的男人。
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翻涌、撕裂——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如何在诸部大会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卓尔不群的奚族小王子,从此目光便再难移开。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压下骄傲,去学习奚族的礼仪,去苦练他擅长的骑射,只为了能更靠近他一点,能配得上他。
她记得他每一次出征归来,她都会站在部落最高的山坡上,远远眺望,直到看见他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那颗心才会安然落下。
她记得他每一次对她微微颔首,哪怕只是一个客套疏离的眼神,都能让她心中雀跃半晌,回去后反复回味。
她甚至记得,自己偷偷绣了多少个护身符,最终挑了一个最精美的,鼓起勇气送给他时,他那声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有劳”。就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如获至宝,珍藏心底。
十年!整整十年!她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最炙热的真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他这座冰冷的神只。
她原以为,他只是天性冷硬,不善表达。她告诉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她能焐热他。
可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温情!他的冷酷、他的狠绝,只是独独对她嵬名慧月!他对那个来历不明的汉女,都能流露出那般珍视的神情!那他对自己这十年的付出,看作什么?一场笑话吗?
“呵……呵呵……”压抑的低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在空旷的岩洞里显得格外瘆人。笑着笑着,眼泪却疯狂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悔恨与愤怒!
她恨卫慕烈的薄情寡义,翻脸无情!为了权力,竟对他们父女,对曾经支持他的嵬名部,下如此狠手,赶尽杀绝!
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瞎了眼!恨自己蠢!恨自己为何要将真心喂了狗!那么多年的青春,那么多年的痴心,换来的竟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下场!
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岩石缝隙,磨破了皮肉,渗出鲜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过了肉体千万倍。
过往那个满心满眼只有爱情、会因他一个眼神而欢喜忧愁的嵬名慧月,在这一刻,彻底死了。死在了这荒凉冰冷的岩洞里,死在了卫慕烈无情的追杀令下。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从她心底最深的绝望和恨意中滋生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变得如同这戈壁的石头一样坚硬、冰冷。那里面再也找不到丝毫往日的情愫,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
“卫、慕、烈!”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同诅咒,“你今日负我、杀我族人,逼我父女至此绝境!此仇此恨,我嵬名慧月对长生天立誓,必让你百倍偿还!”
“若真有来世……”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沙尘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绝对的清醒与冷酷,“我绝不再为任何一个男人伤心流泪!绝不再默默付出,将命运系于他人之手!”
“权力……只有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真的!”
她转身,看向洞内奄奄一息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她走过去,跪在父亲面前,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
“阿爹,我们要活下去!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终有一日,我要他卫慕烈,跪在我们面前,为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岩洞外,风声更厉,如同鬼哭。嵬名慧月挺直了脊背,如同荒漠中一株被烈火焚烧后,却从灰烬中顽强探出头颅的毒草,带着对这个世界,尤其是对那个男人的刻骨恨意,开始了她的新生——一条只为复仇而存在的路。
曹家军大营,一处偏僻且守卫森严的军帐内。
曹元澈端坐主位,烛光映照着他沉稳的面容。帐帘掀起,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来人卸去了往日的华服珠宝,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戎装,长发束起,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与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正是嵬名慧月。
她身后跟着两名忠心耿耿的嵬名部亲卫,同样满身尘土,眼神警惕。
“曹将军。”嵬名慧月停下脚步,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再带有往日面对卫慕烈时那份不自觉的柔软,只剩下近乎刻板的平静。
曹元澈起身,抬手一引:“慧月娘子,请坐。”态度不卑不亢,带着对落魄者基本的礼节,却也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警惕。他早已收到斥候密报,知晓嵬名父女败逃,却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找自己。
嵬名慧月没有客气,在客位坐下,目光直视曹元澈:“曹将军,明人不说暗话。我嵬名部遭卫慕烈背信弃义,几近覆灭,此仇不共戴天。我今日前来,不是乞怜,是寻求合作。”
曹元澈神色不变:“合作?娘子如今……有何资本与曹某谈合作?”他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嵬名慧月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从怀中取出一卷精心保管的羊皮地图,在案几上缓缓铺开。那不是普通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墨笔详细标注了奚族王庭及各部落的兵力分布、粮草囤积点、重要通道、水源地,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换防时间和哨卡漏洞。
“这,是我的诚意。”她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王庭的位置,“卫慕烈的寝宫布局,亲卫轮值规律,狼卫的几处秘密训练营地……还有,”她顿了顿,指尖移向王庭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营地区域,“这是钰宝和那个汉女目前被安置的大致方位。”
曹元澈的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扫过,尤其是听到有关沈梦雨的消息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这些情报的详尽程度,远超他派出的探子所能及。嵬名慧月作为曾经最接近卫慕烈权力核心的人,她的价值,确实无可替代。
“你想要什么?”曹元澈沉声问。
“复仇!”嵬名慧月回答得斩钉截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我要卫慕烈死!要奚族王庭为我嵬名部陪葬!事成之后,奚族疆土、财富,我分文不取,皆归将军。我只要卫慕烈的人头,和……亲眼看着他覆灭!”
她的条件堪称优厚,几乎是将复仇的刀亲手递到曹元澈手中,只求借他之力挥出。
曹元澈沉默片刻。与嵬名慧月合作,无疑能极大增加救出沈梦雨、重创奚族的胜算。但此事风险亦极大,一旦泄露,不仅会打草惊蛇,也可能引来朝廷非议。
“此事,需绝对保密。”曹元澈终于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嵬名慧月及其亲卫。
“我可以立下血誓,我及我麾下残部,若泄露半分,长生天厌弃,万箭穿心而死!”嵬名慧月毫不犹豫。
“好。”曹元澈点头,“我会安排你们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住下,需要时,会向你请教。在此期间,还请娘子及部下,勿要与军中其他人接触。”
“可以。”嵬名慧月干脆应下。
合作,就在这简陋的军帐中,在三言两语间达成。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只有基于共同敌人和赤裸裸利益的冰冷契约。
曹元澈亲自将嵬名慧月一行人安置在军营后方一处独立、僻静的营区,派了最可靠的亲兵把守,对外只宣称是来自其他部落的联络使者,需要绝对保密。
他随后召来了韩擎等寥寥数名绝对心腹的将领,秘密交代了此事,并要求严格封锁消息。整个曹家军大营,知晓嵬名慧月存在的,不超过五人。
而一直以曹元澈左右手自居、协助处理军务的高语然,这一次,被彻底排除在了这个核心机密之外。当她想如同往常一样,去了解那支新来的“使者”队伍时,却被曹元澈的亲兵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警戒线外。
“高姑娘,将军有令,此处乃军事重地,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高语然脸上温婉的笑容微微一僵,看着那些面无表情、只听从曹元澈命令的亲兵,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被排斥的嫉恨。有什么事情,是连她都不能知道的?
她隐隐感觉到,曹元澈似乎正在暗中筹划着什么,而这一次,她却被隔绝在外。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她必须尽快弄清楚,那支所谓的“使者”队伍,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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