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霓虹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破碎的光带。临江的喧嚣被隔在身后，他们此刻身处的是下游另一座以园林和水巷闻名的古城——苏南市。
怀中的孩儿枕冰冷沉寂，只有指尖触及玉佩时，那一丝微弱的、指向城南方向的牵引感，证明着体内那点灵性火种尚未熄灭。
“接应三分钟后到。”凌清玥收起加密通讯器，目光扫过陆知白苍白的脸和染血的衣襟，“你需要处理伤口，更需要休息。”
“我还好。”陆知白摇摇头，注意力全在那微弱的牵引上，“它等不了那么久。”
凌清玥没再坚持，只是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过去：“局里特制的‘回元丹’，能快速补充气血，稳定心神。嚼服。”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缓解了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陆知白有些惊讶药效之好。
“秦婆婆用年画边角料和几味草药改良的方子，量产不了。”凌清玥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解释了一句，目光已投向不远处亮着暖黄灯火的老街，“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规划路线。带着它，不能暴露。”
三分钟后，一辆普通的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们身边。开车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队员，递过来两个装着普通衣物的背包。
十分钟后，两人已化身成一对前来写生的学生姐弟，混入了人流如织的古镇老街。凌清玥换上了棉麻长裙和针织开衫，长发随意挽起，遮住了额角的银疤，冷冽气质被柔和不少，只是眼神依旧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陆知白则背着画板背包，怀里用防震布仔细包裹着孩儿枕，感知着那丝牵引。
雨后的青石板路湿滑反光，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糕、油纸伞和潮湿木头的混合气味。橹声欸乃，从交错的水巷深处传来，夹杂着软糯的评弹唱腔，咿咿呀呀，听不真切，却为夜色平添了几分缱绻与迷离。
牵引感在一座小巧的石桥边变得清晰，指向河边一条更显幽深、游客稀少的小巷。
巷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下挂着一块木牌，用清秀的字体刻着“绣雨巷”。巷子两侧是斑驳的白墙黛瓦，墙头探出几枝晚桂，暗香浮动。
他们循着牵引深入小巷，最终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步。门户虚掩，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莲蓬和一柄小巧的绣着荷花纹样的油纸伞。那丝来自玉佩的牵引力，在此处最为强烈。
门内隐约传来轻柔的、像是绣花针穿过绷紧绸缎的细微声响，还有极淡的茶香和一种水汽氤氲的灵韵。
凌清玥与陆知白对视一眼，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清脆的叩门声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清晰。
里面的针线声停了。片刻后，脚步声渐近，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门内站着一位穿着素雅青色旗袍的女子，约莫三十上下，眉眼温婉，手中还拿着一枚未穿完线的绣花针。她看到门外的陌生面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警惕，目光尤其在凌清玥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们找谁？”她声音柔和，带着苏南特有的软糯口音。
陆知白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包裹微微前倾。那枚一直安静的玉佩，此刻竟自行散发出微弱的、温润的光晕，与门内溢出的那股水汽灵韵相互呼应，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旗袍女子的目光瞬间被玉佩吸引，脸上的警惕化为惊讶，随即是了然和一丝凝重。她迅速拉开房门：“快进来。”
小院别有洞天，天井里养着一缸睡莲，几条锦鲤悠闲摆尾。角落的炉子上坐着一个小铜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正是由此而来。正堂改成了工作室，各式绣架、丝线、绸缎摆放有序，墙上挂着完成的作品，或是栩栩如生的猫蝶，或是烟雨朦胧的山水，针法细腻，灵气盎然。
“我叫苏婉，是‘苏绣’这一代的守针人之一。”女子请他们坐下，斟上两杯热茶，目光落在陆知白小心取出的孩儿枕上，轻轻叹了口气，“白天就感觉到‘青窑’那边气息不对，没想到连‘青婴’也伤成这样...”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孩儿枕冰凉的表面，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的灵韵渡入其中。孩儿枕内部那点微弱的火种似乎亮了一丝。
“你们是为‘雨水’而来？”苏婉看向陆知白手中的玉佩。
陆知白点头，将大致经历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部分机密。
“归途教...圣光议会...果然都按捺不住了。”苏婉蹙起秀眉，“‘雨水’的情况比‘青婴’稍好，但也只是勉强维持。它沉睡在拙政园‘听雨轩’下的秘窟里，依靠整座园林的水汽灵韵和历代绣娘以‘心意’绣制的‘雨丝阵图’温养。但近年来，园林人气太盛，喧嚣浮躁之气干扰，阵图效力已在减弱。”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更重要的是，看守秘窟的‘阵眼’——一架唐代古琴‘润物’，琴弦上月前无故崩断一根，我一直无法修复。缺少了琴声调和，水汽灵韵难以汇聚，长此以往，‘雨水’恐有消散之危。”
“能修吗？”凌清玥问得直接。
“难。”苏婉摇头，“‘润物’琴非俗物，其弦需用特定灵蚕丝混合‘雨水’之气，以特殊针法引线才能续接。我对音律不甚精通，且那灵蚕丝极为难得...”
就在这时，巷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汽车引擎声和几句嚣张的、与古镇格格不入的喧哗，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强行闯入这片宁静区域。
凌清玥眼神一凛，瞬间起身贴近窗边，指尖微光一闪。
“是他们？”陆知白心提了起来。
“不像。”凌清玥微微摇头，“能量反应很弱，更像是...地痞流氓？”
苏婉脸色微变，侧耳倾听片刻，露出一丝无奈和厌烦：“是附近几个开发商雇来找麻烦的人。他们看中了这片老巷子，想逼我们这些不肯搬走的‘钉子户’松口，最近常来骚扰。”
喧哗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他们这个小院而来。砸门声、不堪入耳的咒骂声清晰可闻。
“妈的！给脸不要脸！再不搬，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们这些破绣花针全烧了！”
一个粗鲁的男声在院门外咆哮，重重踹了一脚木门。
苏婉气得脸色发白，却似乎习惯了这种骚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绣花针。
陆知白皱眉，正想开口。
忽然，一阵清越悠扬、如同珠落玉盘的琵琶声，毫无征兆地从斜对面一座小楼的窗口飘了下来。
那琵琶声初时轻柔，如同春雨淅沥，润物无声。但很快，曲调一转，变得急促而铿锵，如同雨打芭蕉，金戈铁马！
奇妙的韵律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那几个正在砸门叫骂的混混，像是被无形的音波击中，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凶悍变成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互相看了看，竟如同失了魂般，悻悻然地嘟囔了几句，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小巷重归寂静，只剩下那琵琶声余韵袅袅，渐渐又化为温柔的细雨，最终悄然而止。
苏婉松了口气，看向对面小楼，眼中带着感激：“是南音先生。”
“南音先生？”陆知白好奇。
“一位暂居在此的琵琶大师，性情有些...孤僻，但音律之道，已入化境。”苏婉解释道，眼中忽然一亮，“或许...续接琴弦之事，可以请南音先生相助！他对‘润物’琴也仰慕已久。”
希望重新燃起。
然而，陆知白却感到怀中玉佩那丝牵引力，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被刚才那驱赶混混的琵琶声中的某一丝极隐秘的锐利之意所惊扰。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扇垂下竹帘的窗户，心中悄然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
那琵琶声...真的只是为了驱赶混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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