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风如同刀片,刮在脸上,却刮不掉那深入骨髓的血腥气和粘腻感。
我背着婠绾,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兽,在越来越陡峭、越来越茂密的林间狂奔。
荆棘撕扯着本就破烂的衣裳,在皮肤上留下新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灵魂深处那翻江倒海的恶心与惊悸。
“哥哥……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背上传来婠绾小心翼翼、带着恐惧的询问,她的声音闷闷的,小脸依旧紧紧贴在我后颈。
“可以了……”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途奔逃后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杀戮带来的力量感(那丹田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息的微弱气流)被巨大的心理冲击死死压制着,只剩下沉重的罪恶感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
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确认暂时甩脱了可能的追兵,也远离了那片血腥之地,我才在一处相对隐蔽、有溪流声传来的山坳里停下。
“好的哥哥。”
婠绾听话地睁开了大眼睛。
她的眼神先是有些迷茫,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立刻聚焦在我身上。
当看到我脸上、脖颈上那些已经半凝固、暗红色的血污,以及我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惶和一丝……她自己无法理解的灰暗时,
她的小嘴微微张开了,纯净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担忧和恐惧,但她没有尖叫,只是伸出小手,轻轻地、颤抖着碰了碰我脸颊上的一块污渍。
“哥哥……你……你的脸……”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微凉的指尖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强撑的壁垒。
我猛地抓住她的小手,阻止了她的触碰,同时将她轻轻放下,让她站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
我蹲下身,双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目光直视着她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不安的眸子。我必须说清楚。
我必须让她明白,从今往后,我们脚下的路,将铺满荆棘和黑暗。
而我,将是她唯一的屏障,也将是她需要背负的……罪孽。
“婠绾,”
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郑重,
“看着我。”
婠绾用力地点点头,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衣襟。
“记住,”
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从今往后,不管哥哥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不要问为什么。”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将这信念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你要相信哥哥,哥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被逼无奈的!
都是为了我们能活着!”
我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在这个狗日的世道里,想活着,有些事……就必须要有人去做!
有些路……就必须要有人去趟!这个人,只能是哥哥!”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天地间最后一丝力量,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烙印:
“你就永远呆在哥哥身后!天塌下来,哥哥顶着! 明白了吗?!!”
这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承诺,像一块巨石投入婠绾清澈的心湖。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心疼、依赖和巨大信任的复杂情绪。
“嗯嗯!”
她用力地、几乎是呜咽着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哥哥!绾绾要永远永远和哥哥在一起!绾绾绝对相信哥哥!”
她伸出小手,笨拙地擦掉自己滑落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不管哥哥做什么,绾绾相信哥哥都有自己的理由!绾绾不怕!”
“谢谢你,婠绾……”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更深沉的酸楚和决绝,瞬间冲垮了我强装的冷硬。
我猛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小小身体传递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温暖。
这份信任,是我在这污浊世间唯一的救赎,也是我必须背负所有黑暗的原动力。
杨奶奶尸体处 - 芦苇滩
几柱香之后,那片被血浸染的芦苇滩,终于不再寂静。
“天杀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血!好多血!”
“是杨家婶子!快看!!”
“呕……我的娘啊!头……头都烂了!”
村民们被之前的动静和黄管家等人仓皇逃离的动静吸引过来,
此刻围在杨奶奶的尸体旁,发出阵阵惊恐的议论和呕吐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死寂。
黄管家和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是被这血腥恐怖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就逃之夭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
“货色”。
“绝……绝对是被妖怪杀的!”
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指着杨奶奶的尸体,声音发颤,
“你们看!她身上……一点颜色都没了!灰扑扑的,跟晒干的树皮一样!
还有这头上的大洞……这得多大的力气!”
“什么妖怪!
我看是被鬼勾了魂!自己摔死的!”
另一个村民煞有介事地反驳,但眼神里的恐惧丝毫不减。
“都别吵了!”
一个看起来有些威望、被称为“王伯”的老者沉着脸喝道,
他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打量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水分、颜色灰败如同枯槁木雕的尸体,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杨家婶子……唉,这样死了,也算……算是一种报应吧!
她做的那些事……”
他话没说完,但周围不少村民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鄙夷和一丝快意。
“人死为大?”
有人嗤笑一声,
“王伯,话是这么说,可你看她这样……
谁知道是不是沾了什么脏病?谁敢碰她?”
“对对对!不能碰!太邪门了!”
众人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嫌恶和避之不及。
王伯看着众人畏缩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尸体,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烂在这里!
臭了不说,万一引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祸害的是整个村子!”
他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这样!大家听我的,都先退出去!找几个人,
弄点干柴火来,把这整片芦苇……都给我点了!烧干净!”
“烧了?”
有人一愣。
“对!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连人带草,一起烧成灰!”
王伯的语气斩钉截铁,
“然后……带点灰回去,给杨家大儿子送去。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亲娘!让他自己看着办!”
“王伯说得对!”
“烧了好!烧了干净!”
“就这么办!”
村民们纷纷赞同,仿佛烧掉的不是一具曾经熟悉的人的尸体,而是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
王伯见众人应允,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对身边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年轻村民招了招手,
压低声音道:
“赵康,你手脚麻利点,趁他们准备柴火的时候,赶紧回村里一趟!”
叫赵康的年轻人凑近:
“舅舅,您说。”
王伯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
“去杨家婶子那破屋子!给我仔细地翻找一遍!
这老虔婆,这些年没少干那些缺德带冒烟的勾当,手里肯定藏着不少昧心钱!
别便宜了外人,更别让杨老大那混账白捡了便宜!找到什么值钱的,先拿回来!”
赵康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知道了舅舅!包在我身上!”
说完,他立刻转身,像只狸猫一样,趁着众人还在为烧芦苇滩议论纷纷时,
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山。
没有一个人提起报官。
在他们眼中,杨奶奶的死,不过是这操蛋世道里又一桩微不足道、甚至“罪有应得”的结局。
她的尸体,最终只配化为一片无人问津的灰烬,而她生前敛聚的财富,则成了他人眼中唾手可得的猎物。
山风呜咽,卷起几片烧焦的草叶,盘旋着飞向幽暗的密林深处。
溪流边
我拉着婠绾,循着水声,终于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山涧小溪。
我几乎是扑到溪边,跪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双手疯狂地捧起冰冷的溪水,用力地搓洗着脸颊、脖颈、还有那双……沾染了红白污秽、仿佛还残留着冰冷吸扯感的手掌。
一遍,又一遍。
清澈的溪水被染红,又迅速流淌开去,带走表面的污秽。
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那股脑浆的腥气,那股杨奶奶临死前怨毒的冰冷气息,
还有阴诀吞噬时那种粘稠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恶寒……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皮肤上,
烙印在记忆里,烙印在……那刚刚凝聚了一丝冰冷力量的丹田之中。
“呕……”
强烈的生理反应终于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俯下身,
对着溪水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涩的胆汁。
“哥哥!”
婠绾吓得小脸煞白,连忙跑到我身边,小手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声音带着哭腔,
“哥哥你怎么了?别吓绾绾……”
我无力地摆摆手,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溪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
看着溪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布满血污、眼神惊惶又带着一丝阴鸷的稚嫩脸庞,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有些污秽,水洗不净。
有些道路,踏上就无法回头。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丹田处,那股冰冷的力量,似乎在这痛楚和罪孽的刺激下,微微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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