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掉体内那缕阴毒如附骨之疽的追踪印记，沈砚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头的压力更重了几分。司命府的存在，如同一直悬于头顶的利剑，冰冷的光芒时刻提醒着他处境的危险。他深知，在这座吃人的黑山城，仅靠小心翼翼的躲藏绝非长久之计，被动等待，终有被阴影吞噬的一天。他必须主动出击，像最耐心的猎人，亦像最警惕的猎物，在黑暗中摸索，掌握更多关乎生死的信息，并竭尽所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实力。
在破旧石屋中调息恢复，将百草酿残存的药力彻底炼化，感受着经脉中愈发充盈的灵力和神识的清明，沈砚再次开始了行动。他换上了一件更为破旧、边缘磨损、甚至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妖兽血迹的皮袄，脸上也刻意用石屋角落的灰尘混合着一点油脂，抹出几道风尘仆仆的污痕，将自身完美伪装成一个刚从危机四伏的南荒古林中猎杀归来、收获寥寥、混得不太如意的底层猎修。修为依旧稳稳压制在炼气六层，这个层次的修士在黑山城如同过江之鲫，数量庞大，最不引人注目。
他再次潜入黑山城那喧嚣与死寂并存的街巷，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而危险——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打探所有与**司命府**动向以及那诡谲的**血髓丹**相关的消息。
经历过阴鼠巷的危机和鬼市的混乱，他不再选择那些人多眼杂、容易暴露的公开茶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城市更深处、更隐秘的角落。他明白，黑山城的底层，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自有其阴暗而有效的信息网络。
经过一番谨慎的观察和“星轨引导术”对气机的微妙感应，他找到了一家位于西区坊市最边缘、门面狭小低矮、招牌只是一个褪色的草药图案、看起来只做熟客生意的老旧药铺——“残叶斋”。药铺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数百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的浓郁气味，既有清甜的药香，也有刺鼻的腥臊，更有一些难以形容的怪异味道。
药铺掌柜是个干瘦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老头，驼着背，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去的阴翳。但他那布满老茧、指尖沾染着五颜六色药渍的双手，以及身上那仿佛浸入骨髓的混合药气，都无声地宣告着其在此道浸淫的漫长岁月。
沈砚没有直接询问敏感话题，那无异于自报家门。他先是如同一个真正的猎修那样，从储物袋中（刻意用了一个更破旧的皮袋作为掩饰）拿出了几株在南荒古林边缘顺手采集的、不算太珍贵但处理起来颇为麻烦、带有微弱毒性的“蚀心草”和“鬼面菇”，放在落满灰尘的柜台上。
“掌柜的，收这些吗？品相还行，就是处理起来费点功夫。”沈砚模仿着猎修粗嘎的嗓音，“顺便，有没有解毒化瘀、宁心安神的方子？最近在林子深处不小心撞了瘴鬼，心神老是有些不宁，睡不踏实。”
掌柜的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那几株毒草上扫过，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砚那副“标准”的、带着疲惫与警惕的猎修模样，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蚀心草、鬼面菇，处理起来确实麻烦，药性也烈，三钱下品灵石，不二价。”
这个价格几乎是明抢，比市价低了一半还多。沈砚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肉痛和不满，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成吧，最近手头紧，换了。”他爽快地成交，没有半分纠缠。
这番不符合底层散修锱铢必较习惯的爽快，让掌柜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神在沈砚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在掌柜低头，用一杆小秤慢吞吞称量药材并记录时，沈砚状似无意地、带着几分底层修士特有的抱怨口吻，低声嘟囔道：“他娘的，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前几天在城外黑风坳那边，好像看到几个穿着官家袍服、气息阴得很的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摸什么。吓得老子赶紧绕道，连原本盯上的一头受伤的‘铁背山猪’都丢了。听说他们是在找什么人？可别是什么被通缉的要犯，万一撞上了，或者被当成同党，咱们这些苦哈哈岂不是倒了大霉？”
掌柜记录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他没有立刻抬头，依旧慢条斯理地写着，过了几息，那沙哑干涩的声音才如同破锣般响起：“官家的事，少打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刚才那笔交易还算痛快，又或许是沈砚这副“猎修”模样让他降低了些许戒心，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不过……看你小子还算识相，提醒你一句。最近城里是有些暗流，水面下不太平。听说不止一拨人在暗中寻人。除了你说的那些‘官家’，好像还有几伙来历不明、藏头露尾的家伙，也在找一些……身上有陈年暗伤一直未愈，或者修炼急于求成、不小心走了岔子、导致气息不稳、根基受损的修士。”
身体有暗伤？修炼出了岔子？沈砚心中猛地一动，这与血髓丹可能造成的“先激发潜力，后透支本源”的后果，似乎隐隐对应上了！难道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是在搜寻服用过血髓丹，或者出现了类似副作用的人？
“修炼出了岔子？那不是自己倒霉，只能自认栽了吗？怎么还有人专门找这样的？”沈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疑惑和一丝好奇的神情，将一个消息闭塞的猎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掌柜的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炎凉与讥诮的弧度，嘿嘿低笑了两声，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谁知道呢？这黑山城里，稀奇古怪的事情还少吗？或许是某些修炼邪门功法的家伙，需要特定的‘药引’来练功；又或者是……某些躲在阴影里的炼丹疯子，需要一些‘小白鼠’来试他们新鼓捣出来的、不知道有什么鬼效果的丹药。”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柜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的黑色瓦罐，“喏，你要的宁神散，药力尚可，三钱灵石。用了要是还不见好，听老夫一句劝，最近就别再往城外跑了，找个地方老实窝着，小心……出去了就回不来。”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警示。
沈砚付了灵石，拿起那罐宁神散，道了声略显沉闷的谢，转身离开了这间气味复杂的老旧药铺。
站在街上，感受着略带凉意的空气，沈砚的心却沉了下去。药铺掌柜的话，虽然隐晦模糊，如同雾里看花，却极大地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并提供了新的方向。司命府确实在暗中搜寻特定目标，而且这种搜寻很可能与血髓丹，或者说与血髓丹造成的某种“效果”有关。而那些“来历不明”的势力介入，则让本就浑浊的水潭，变得更加深不见底，杀机四伏。
接下来几天，沈砚彻底融入了底层猎修的角色。他混迹于西城区几个低阶修士聚集、充斥着汗臭、酒气和吹嘘声的嘈杂酒馆，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点最廉价的烈酒，听着醉汉们的胡言乱语和偶尔流露的真言；他徘徊在散修联盟外堂那面巨大的、贴满了各种猎杀妖兽、采集药草、护卫商队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私活”的任务木墙前，观察着接取任务的修士和发布任务的人；他更是小心翼翼地再次接触鬼市的边缘，用少量的灵石，从几个看起来消息灵通、眼神狡黠的“包打听”口中，零碎地购买和套取着信息。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谨慎。他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从无数沙砾中，筛选出那些可能含有金屑的颗粒。
综合所有收集到的、或真或假、需要甄别的线索，他大致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
司命府的人，大约在半月前，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进入了黑山城。明面上的借口，是追查一桩涉及某个边陲小镇官仓的“失窃案”，但这借口在黑山城老油条们听来，简直漏洞百出。暗地里，他们确实在搜寻一些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人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穷凶极恶之徒或身怀重宝者，反而大多是在近期（尤其是近一两个月内）修为莫名陷入停滞、甚至出现倒退迹象，或者身体出现某种诡异衰败、气血亏空症状的散修，其中以炼气四层到六层的中期修士为主。
与此同时，城内近期确实出现了一种名为“血髓丹”的丹药，只在一些极其隐秘、需要特定引荐才能接触的渠道小范围流通。关于此丹的传言颇多，据说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修士潜力，显着提振气血，对治疗某些顽固的肉身暗伤有“奇效”，但其价格不菲，远非普通散修能够承受。更重要的是，有零星消息指出，服用过此丹的人，似乎会对它产生一种强烈的依赖（或者说成瘾性），并且伴随着未知的、可能极为严重的副作用。售卖此丹的人异常神秘，交易地点和时间变幻不定，行事风格诡秘。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另一条与之相关的、在底层悄然流传的恐怖传闻：城外某些偏僻地带，如乱葬岗边缘、废弃矿洞深处、古林外围人迹罕至之处，近期陆续发现了几具形容枯槁、如同被风干了的尸体。这些死者无一例外，皆是精血亏空殆尽，周身查不到明显外伤，却呈现出一种生命本源被彻底抽干的诡异状态。在黑山城这种管理松散、奉行丛林法则的地方，只要惨案不发生在城内核心区域，根本无人深究，最终大多不了了之，只成为酒馆茶肆间一则则增添谈资的鬼故事。
**司命府暗中搜寻特定症状修士、诡秘流通的血髓丹、城外修士诡异死亡……**
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在沈砚的脑海中逐渐串联、缠绕，最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到极致的可能——**司命府正在利用黑山城混乱无序、人命如草芥的环境，秘密进行着某种与“血髓丹”相关的、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
他们搜寻那些身体出现问题的修士，目的可能多种多样：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血髓丹的“药效”在不同个体身上的具体表现？是为了回收那些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或者出现“不良反应”的“试验品”，防止消息走漏？甚至……是为了从这些“试验品”身上，提取某种他们需要的“成果”，比如被丹药激发或异变后的某种生命本源？
而自己，因为身怀玉髓龙骨，生机与气血远超同阶，恢复力惊人，又可能与司命府追查的“五行秘境”存在某种关联，恐怕早已不仅仅是他们追捕的“逃犯”，更可能被列入了他们眼中极具价值的、“优质”的**观察对象**或**抓捕目标**！
想通了这一点，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司命府所图甚大，其手段之狠毒、心思之缜密，远超他之前的想象。自己之前的几次惊险逃脱，斩杀了他们的追兵，恐怕在对方高层眼中，非但不是挑衅，反而更像是证明了自家这个“试验品”的坚韧与特殊，价值巨大！这只会引来更强大、更不择手段的追捕力量！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是夜，沈砚回到那间临时栖身的、半塌的石屋据点，窗外呜咽的风声如同冤魂的哭泣。他盘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决断。
第一，**实力是唯一的基石**。炼气八层巅峰的修为，在南州这片土地，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黑山城，依旧只是挣扎在底层的蝼蚁。面对司命府可能派出的筑基期修士，他毫无正面抗衡之力。他需要资源，大量能够快速提升修为的丹药、灵物；他需要杀招，能够威胁甚至反杀强敌的强力法术或法器。
第二，**需要一个完美的身份伪装**。必须彻底融入黑山城，找到一个合适的、经得起查验的“外壳”。散修猎户是一个选择，但还不够。或许，可以设法加入某个本土势力，比如鱼龙混杂的散修联盟，借助其庞杂的体系来隐藏自身，甚至利用其与司命府可能存在的潜在矛盾来为自己提供一层保护。
第三，或许可以……**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寻找机会，破坏或干扰司命府在黑山城的秘密图谋？比如，设法截获他们的“血髓丹”样本或者相关试验记录？这不仅是为了自保，削弱敌人的力量，或许也能从中找到对付司命府、甚至是解决自身可能潜在隐患（如果玉髓龙骨也被他们盯上的话）的方法。但此事风险极高，如同刀尖跳舞，需谋定而后动，寻找最佳时机。
他沉下心神，开始仔细清点自己目前所能动用的资源。下品灵石经过几次消耗和购买玉简，还剩下近四百块，不算多，但也能支撑一段时间。百草酿剩余大半壶，这是关键时刻保命和恢复的底牌。玉髓龙骨和那两道尚未完全炼化的五行源晶气息，更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根基。从司命府修士和青木真人洞府得到的那些法器、材料，品阶不高且有些扎手，需要寻找可靠渠道尽快变现成灵石或所需资源。
他的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投向了西城区那片灯火相对密集的区域。那里是散修联盟的势力范围，虽然内部同样争斗不休，但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一定的秩序，设有正式的任务发布大厅和贡献兑换体系。或许，明天就可以去那里看看，接取一个难度较高、但回报也相对丰厚的猎杀任务或者探索任务。这不仅能快速获取一笔急需的灵石，也能借此机会进一步熟悉黑山城周边的环境，并近距离观察散修联盟的运作方式，看看这个庞然大物，是否有可以利用的缝隙。
另外，那场即将在一个月后举行的、已然引得各方风云涌动的“黑山拍卖会”，也需要投入更多的关注。拍卖会上，很可能出现他急需的能精进修为的丹药、适合他五行灵根的修炼功法、或者某些功效特殊的符箓法器。必须提前做好准备，筹集足够的资金。
沈砚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纷乱如麻的思绪强行压下，开始规划具体而微的行动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系到生死。首先，明天一早就去散修联盟的外堂，仔细筛选任务，选择一个合适的作为切入点……
夜色深沉如墨，黑山城在无边的黑暗中继续着它的躁动与吞噬。破旧石屋内，少年闭目调息，气息悠长而平稳，如同蛰伏于深渊之下的幼龙，默默磨砺着爪牙，积蓄着力量。他在等待黎明，更在等待着，于这绝境之中，为自己搏杀出一个未来的猎杀时刻。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陷阱，但他眼神深处，唯有冷静与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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