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的城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与过去的联系。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皮革、尘土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巨大的校场上,沙尘被秋风卷起,扑打在脸上,生疼。震耳欲聋的操练声、军官粗野的呵斥声、兵械相交的铿锵声,交织成一曲粗犷而雄浑的边塞战歌。
宋青,不,现在她是新兵营造册上名为“宋青”的丁等小卒,低垂着头,跟着引路的伍长,走在拥挤而喧闹的营房间。她身上套着那套浆洗得发硬、散发着霉味和前人汗渍的号衣,宽大得像套了个麻袋,只能用草绳死死勒紧。
“看什么看!都他妈给老子滚去操练!”引路的伍长是个脸上带疤的凶悍汉子,姓王,对着几个好奇张望的新兵吼了一嗓子,吓得那几人缩着脖子跑开了。他斜睨了宋青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就你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也敢来北境吃军粮?别第一天就被狄狗吓尿了裤子!”
宋青抿紧嘴唇,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她需要隐藏,需要融入,需要像一滴水汇入洪流,不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新兵营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艰难百倍。
天不亮,尖锐的哨声就如同丧钟般响起,催促着他们这些新丁冲向校场。负重奔跑,她咬着牙,肺部火辣辣地疼,看着身边那些农家出身的汉子一个个超过她,耳边是教习官的怒骂和同袍隐约的嗤笑。
“宋青!没吃饭吗?跑起来!你是个娘们吗?!”
“握紧你的枪!手抖什么?敌人会等你摆好架势再冲过来吗?”
“你这姿势是跳舞还是杀人?重来!五十遍!”
她握着手里的木质长枪,感觉有千斤重。虎口很快被磨破,鲜血混着汗水,黏腻湿滑。她学的家传枪法精妙,却与军中这种只求效率、大开大合的杀人技截然不同。她必须忘掉那些繁复的招式,从头学起,像个真正的、毫无根基的新兵一样,笨拙、吃力。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最难熬的是隐藏身份带来的无时无刻的紧张。与几十个粗野汉子挤在臭气熏天的大通铺上,她必须和衣而卧,时刻保持警觉。洗澡成了奢望,只能用湿布偷偷擦拭。如厕更是需要寻找最偏僻无人的角落,如同做贼。
同营的新兵,多是贫苦出身,为了军饷或活路而来。他们拉帮结派,欺软怕硬。宋青这副“文弱”模样,自然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喂,‘小娘子’,给爷把洗脚水倒了!”一个名叫刘大牛的壮硕新兵,故意将臭烘烘的脚盆踢到她面前,引来一阵哄笑。
宋青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伤口里,刺痛让她冷静。她抬起头,脸上是刻意模仿的畏缩和讨好:“牛……牛哥,我这就去。”
她端起脚盆,默默走向营房外。身后是更加放肆的嘲笑。
“看他那怂样!”
“估计晚上还得偷偷哭鼻子呢!”
屈辱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是镇北侯嫡女,何曾受过这等折辱?但她只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教习官教授简单的阵型演算和旗语识别。这对大多目不识丁的新兵而言,如同天书。当教习官问到某种旗语代表何种指令时,全场鸦雀无声。
宋青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低声道:“遇伏,向两翼散开,弓箭手压制。”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教习官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你,出列!叫什么名字?”
宋青心头一紧,暗叫不好,硬着头皮站出来:“回教习,小的宋青。”
“你认得旗语?”
“以……以前在镇上,听路过伤兵……说起过一些。”她编了个理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教习官打量了她几眼,没再深究,但眼神中的轻视少了几分。“很好!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这旗语是……”
事后,同营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虽然依旧有人嘲讽她“就会耍嘴皮子”,但那个总欺负她的刘大牛,在一次排队打饭时,竟破天荒地没插她的队。
真正的考验,来自第一次野外拉练。
他们被分成小队,携带三日口粮,在规定时间内穿越一片布满丘陵和灌木的复杂地域,到达指定地点。
宋青所在的小队,队长正是那个刘大牛。他仗着身强力壮,一味催促快行,根本不看地图,也不辨方向。结果第二天下午,他们彻底迷路了,在一片望不到边的杂木林里打转。
“妈的!都是你这扫把星带的晦气!”刘大牛焦躁之下,将怒火发泄在一直沉默跟在队尾的宋青身上。
其他人也又累又饿,纷纷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她。
宋青没有争辩。她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树冠的朝向和苔藓的生长,又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泥土闻了闻。父亲早年教过的野外生存知识,此刻在她脑中清晰起来。
“牛哥,”她走到刘大牛面前,声音平静,“我们走的方向偏了。应该往东。”
“东?你他妈怎么知道?”刘大牛瞪着眼。
宋青指着不远处一株歪脖树:“看那树的树冠,南面茂盛,北面稀疏。还有,这土质……”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通过土壤判断水源远近的更专业的知识,只是简单道,“我记得来时路上,东面的土是这个颜色。”
她语气笃定,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在这种绝境下,这种冷静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刘大牛将信将疑,但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和疲惫不堪的队员,只得咬牙道:“好!就信你一回!要是带错路,老子扒了你的皮!”
宋青不再多言,走到队伍前面,凭借着对方向和地形的敏锐直觉,带着小队在林中穿行。她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总能找到相对好走的路。
一个时辰后,当前方出现一条熟悉的小溪流时,整个小队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他们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上!
刘大牛看着宋青瘦削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到她身边,将水囊递了过去。
宋青接过,喝了一口,冰冷的溪水划过喉咙,带走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屈辱。
那一刻,她依然沉默,依然卑微。但在那些曾经轻视她的同袍眼中,这个叫“宋青”的瘦弱少年,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武力,不是蛮横,而是一种在困境中依然能保持清醒、并能带领大家找到生路的……力量。
她抬起头,望向北境灰蒙蒙的天空。风沙依旧,操练声依旧。
但在这座巨大的熔炉里,第一块蒙尘的铁矿,已然在淬火中,悄然改变着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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