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凌晨,寅时正刻,天地间最沉寂黑暗的时刻。
北疆大营侧门悄然开启,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寒风卷过旗幡的猎猎作响。五十一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驰出军营,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与起伏的山峦阴影之中。
宋青一马当先,身上不再是略显陈旧的皮甲,而是换上了监军特批的轻便锁子甲,外罩灰褐色御寒披风。她伏低身形,感受着战马肌肉的律动,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整齐而轻微的马蹄声。她没有回头,但强大的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感知着整个队伍的节奏与状态。
这支由她亲手挑选、初步整合的队伍,此刻像是一柄刚刚淬火、尚未完全开刃的短匕,带着几分生涩,却也蕴含着惊人的锐气。
按照既定路线,他们并未直接向北进入狄人活动频繁的平原地带,而是先向西迂回,借助一片连绵的丘陵地带隐藏行踪。宋青深知,秃发乌孤既以狡诈着称,其侧翼行军路线必然隐蔽,且会在常规通道布置游骑哨探。反其道而行,从看似更远、更难行的丘陵区域切入,虽增加了行军难度,却也大大提高了隐蔽性。
天色微明时,队伍已深入丘陵数十里。宋青抬手示意,全军下马歇息。并非长时间的休整,而是严格按照急行军条例,喂马、饮水、进食干粮,一切都在沉默和高效中进行。斥候赵毅不用吩咐,已带着两名手下如同狸猫般散入四周,警戒侦察。
“队长,喝口水。”伙夫出身、如今负责后勤杂务的老赵将水囊递给宋青,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年纪大了,本不必来,却是自己主动要求,说是能给大家伙儿做口热乎的。宋青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和花白的鬓角,默默接过水囊。
“放心,老赵,我们会回去的。”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老赵咧了咧嘴,没说什么,转身去检查驮马上的物资了。
休息不过两刻钟,队伍再次启程。宋青展开羊皮地图,与几名骨干低声商议。地图上,她早已用炭笔标记了数条可能的穿插路线,以及几个预定的水源地和可设伏的危险地段。
“根据情报,秃发乌孤部最后一次被发现的区域在此,”她指着地图上一处名为‘野狼谷’的地方,“他们若要穿插至我军后方,最快路径是沿饮马河河谷南下。但我们不能直接去饮马河,那里必有关卡哨探。”
弓弩手孙河皱着眉头:“队长,那我们从哪里找他们?”
宋青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几乎贴着西部山脉边缘的弧线:“我们走这里,‘鬼见愁’小道。这条路极其难行,马匹需小心牵引,但胜在隐蔽,狄人绝想不到我们会从这里出现。从此处翻过山脊,可以居高临下,俯瞰饮马河中段一大片区域。若秃发乌孤真走饮马河道,我们有很大机会发现他们。”
“鬼见愁?”格斗好手铁柱咂咂嘴,他膂力惊人,但对这种需要技巧和耐心的山路也有些发怵,“那地方,听说狼都不乐意去。”
“正因为狼都不乐意去,才是我们的生路。”宋青收起地图,目光扫过众人,“传令下去,检查马蹄,用布包裹,尽可能减少声响。接下来一段路,保持静默,遇有险处,互相照应。”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动身,如同一条无声的溪流,汇入了被称为“鬼见愁”的崎岖山道。这里怪石嶙峋,道路狭窄,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寒风在山谷中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宋青翻身下马,亲自牵着坐骑走在最前。她的动作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踩得极为扎实,不时回头观察队伍情况,用手势指挥。遇到特别险峻处,她便让铁柱等几个力气大的在前固定绳索,协助后续人马通过。
她的冷静与细致,渐渐感染了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就连最初心存疑虑的铁柱和那几个桀骜老兵,看到她身为队长却身先士卒,处理险情井井有条,眼神中的不驯也慢慢化为了信服。这是一个用行动而非言语建立权威的过程。
昼伏夜出,风餐露宿。连续两日,队伍都在这种极端艰苦的环境中跋涉。干冷的肉脯和冰凉的清水考验着每个人的肠胃,夜晚刺骨的寒意需要依靠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才能勉强抵御。但没有人抱怨,队伍的行进速度和在复杂地形下的适应能力,远超宋青最初的预期。她挑选的这些“边角料”,正在严酷的环境下迅速磨合,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第三天黄昏,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了“鬼见愁”最艰难的一段,抵达预定的观察点——一处位于山脊背阴面的密林。从这里透过林木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数里外,如同玉带般蜿蜒的饮马河,以及河岸两侧相对开阔的谷地。
“下马,休息,严禁烟火。赵毅,带你的人前出,建立警戒哨,重点监视饮马河河谷方向。孙河,安排弓手轮值,注意空中狄人可能使用的猎鹰。”宋青下达一连串指令,声音因为连续赶路而略带沙哑,却依旧稳定。
队员们默默执行,熟练地将马匹牵到林间隐蔽处,喂上最后一点精料,然后各自寻找背风处坐下,抓紧时间恢复体力。连续的高强度行军,即使对于这些精锐而言,也是极大的消耗。
宋青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取出水囊小口抿着,目光却紧紧盯着下方那片在夕阳余晖下泛着金光的河谷。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们如同潜伏的猎豹,需要极大的耐心,等待猎物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幕降临,河谷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隐约可闻。北地的星空格外璀璨清冷,银河横亘天际,却无人有心情欣赏。
一夜无事。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负责第一班岗哨的赵毅如同真正的山猫般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压低声音向宋青汇报:
“队正!有发现!下游约十里处,靠近‘老鸹滩’的地方,发现有大量新鲜马蹄印,还有熄灭不久的火堆痕迹,数量不少!看痕迹方向,是沿着饮马河继续向南去了!”
来了!
宋青精神一振,所有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锐光闪烁。
“能判断出大概时间和人数吗?”
“马蹄印杂乱但深度一致,说明负载不轻,是行军状态而非游骑。火堆数量约二十处,按狄人习惯,每处约十人左右,初步判断,至少有两百骑,很可能是一个先锋千人队的一部分。痕迹很新,不会超过六个时辰!”赵毅快速而清晰地回答。
“千人队……先锋……”宋青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计算。秃发乌孤部两千人,分出一支千人队作为先锋沿河疾进,符合其狡诈迅猛的风格。主力很可能在后方一段距离,或者选择了另一条路线。
这是一个机会!吃掉这支先锋队不现实,但若能狠狠咬上一口,既能达到扰敌、迟滞的目的,也能获取更多关于敌军主力位置的情报!
“孙河,铁柱,过来!”宋青立刻召集骨干,“发现敌军先锋踪迹,约两百骑,在我们下游十里外,正向南行进。”
几人闻言,眼神都亮了起来,跃跃欲试。
“队长,干吧!”铁柱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吧声响。
“怎么打?”孙河更冷静些,直接问道。
宋青蹲下身,用树枝在覆着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快速划出饮马河与老鸹滩附近的地形。
“老鸹滩往前五里,有一处河道拐弯,叫‘月亮湾’,两岸地势较高,且有片胡杨林,便于我们隐蔽。敌军沿河道行军,必经此地。”
她的树枝在“月亮湾”位置重重一点。
“我们急行军,赶到他们前面去!在月亮湾设伏!孙河,你带弓弩手占据东侧高地,听我号箭为令,优先射杀敌军军官和旗手!铁柱,带你的人和我一起,埋伏在西侧胡杨林,待敌军队尾进入伏击圈,弓弩齐发后,我们从侧翼杀出,突击其队尾,制造混乱后立刻脱离,绝不恋战!”
她的计划清晰果断,充分利用了地形和己方弓弩的优势,主旨在于突袭扰敌,一击即走。
“明白!”孙河和铁柱同时低喝,眼中燃起战意。
“立刻出发!注意隐蔽!”宋青站起身,目光扫过迅速集结起来的队伍。
五十一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经历了数日艰苦潜行的磨砺,这些眼神中再无半分迟疑与杂念,只有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冷冽与坚定。
宋青翻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刀,向前虚指,声音斩钉截铁:
“目标,月亮湾!让狄狗尝尝咱们的厉害!出发!”
蹄声再起,却比之前更加轻盈急促,如同暗夜中扑向猎物的狼群,带着冰冷的杀意,向着预定的战场,疾驰而去。砺刃多时,终见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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