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大捷之后,北狄元气大伤,前线迎来了短暂却宝贵的休整期。连日紧绷的神经得以稍弛,军营里的气氛也松快了些许,除了必要的岗哨和巡逻,士兵们得以轮流休沐,处理个人琐事,或是三五成群地在营区外围的河边洗漱、整理仪容。
连日征战,尘土与血污几乎浸透了每一寸甲胄和衣衫。宋清辞感觉浑身都黏腻不堪,头发更是纠结发结,极为不适。她已是校尉,拥有独立的营帐,但日常清理仍需格外小心。趁着今日轮休,营中大部分士兵也都外出洗漱,人多眼杂反而易于隐藏,她决定冒险去往营地附近那条河流的上游,找一处相对隐蔽的河湾,好好清理一番。
她寻的这处河湾,距离主营地有段距离,被几块巨大的岩石和茂密的芦苇丛半环绕着,相对僻静。确认四周无人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解开紧紧束在胸前的布条,脱下沾满尘土的军服外袍,只着单薄的中衣,蹲在清澈的河边。
冰凉的河水浸湿了帕子,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带来一阵久违的清爽。她散开发髻,如墨的青丝披散下来,垂至腰际。因常年束发而显得有些僵直的长发,在水的润泽下,渐渐恢复了些许柔顺的光泽。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拍打在脸上,感受着那片刻的安宁与洁净,连日征战的疲惫似乎也随着水流被稍稍带走。
她专注于清理,并未察觉,不远处的芦苇丛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然驻足。
萧景珩是循着例行的巡查路线走到此处的。亲卫被他留在了稍远的外围警戒。他本欲查看一下上游的水源情况,却不想,隔着摇曳的芦苇缝隙,看到了那幅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景象。
月光下,河水泛着粼粼波光。
那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褪去了冰冷的甲胄和厚重的军袍,只着一身素色中衣,勾勒出与“宋将军”截然不同的、属于少女的纤细轮廓。虽然中衣宽松,但在水流濡湿后,依旧隐约可见其下微微起伏的、柔和的曲线。
更令他呼吸一窒的,是那一头泼墨般倾泻而下的长发。
不再是军营中常见的、男子束发的样式,而是如云如瀑,散落在肩头背后,随着她掬水的动作,发丝在水光中荡漾,泛着健康而润泽的光晕。有几缕湿发黏在她白皙的颈侧,更衬得那一段肌肤莹润如玉,在清冷的月光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她侧对着他的方向,微微仰头,闭着眼,任由清凉的河水顺着脸颊滑落,流过线条优美的下颌,没入衣领。那神情,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毫不设防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水珠沿着她的睫毛、鼻尖滴落,如同晨露沾染在初绽的花瓣上。
这一刻,什么兵法韬略,什么杀伐果决,什么“玉面小将军”的赫赫威名,全都烟消云散。
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一个女儿身!
一个在血火战场上艰难求存,一个不得不用层层包裹和冰冷铠甲来掩饰自己真实面貌的……女子。
所有之前萦绕在心头的疑点——那过于清秀的容貌,那纤细的骨骼,那干净的耳垂,那偶尔流露出的、与“男子”身份不符的细腻与柔软,甚至庆功宴上他触碰她手背时那转瞬即逝的异样触感……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眼前这震撼的景象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链条。
真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撞入了他的眼帘,砸入了他的心底。
萧景珩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宽大的袖袍之下,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着他表面的镇定。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声响过一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是他心思诡谲,不是他凭空臆测。
那月下的困惑,那庆功宴上不受控制的维护,那独处时近乎失态的逼问……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与她初见时的机锋对决,闪过她临危受命时的坚毅果敢,闪过落鹰涧前她立下军令状时的视死如归,也闪过她与楚凌风谈笑时的粲然……那些属于“宋青”的、让他欣赏乃至悸动的特质,与眼前这月下河畔、青丝如瀑的女儿情态,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非但没有丝毫违和,反而构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鲜明、更加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独特魅力。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河畔的宁静。
“听说上游水清,咱们快去洗洗,这几日都快馊了!”
“等等我,同去同去!”
是几个同样轮休、前来洗漱的士兵!
萧景珩瞳孔骤然收缩。
而河边的宋清辞,更是脸色剧变!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恐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将湿漉漉的长发胡乱挽起,手忙脚乱地去抓放在一旁石头上、尚且潮湿的束发布带。
来不及了!
那几个士兵的脚步很快,眼看就要绕过芦苇丛!
千钧一发之际,萧景珩动了。
他猛地从芦苇丛后迈出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恰好挡在了宋清辞与那即将出现的士兵之间,也挡住了他们可能投向河湾的视线。他背对着宋清辞,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冰冷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此处暂划为警戒区域,任何人不得靠近!尔等速去下游!”
他的出现,以及那冰冷的鬼面和属于主帅的绝对威势,让那几个兴冲冲的士兵瞬间噤若寒蝉。他们甚至没看清将军身后河湾处的具体情形,就被那强大的气场震慑,连忙躬身抱拳,连声道:
“是!将军!”
“末将等遵命!”
随即,脚步匆匆地、头也不敢回地向下游方向退去。
脚步声远去,河湾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潺潺的水流声,以及……身后那几乎屏住的、细微的呼吸声。
萧景珩没有立刻回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僵硬与恐惧。他站在那里,如同最坚实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窥探与危险。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一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而现在,这个秘密,也成了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与青草气息的冰凉空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所有的震惊、恍然、以及那翻腾不休的复杂情愫,都被强行压下,归于一种深沉的、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没有转身,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然后,迈开脚步,径直离开了河湾,未曾回头一瞥。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宋清辞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河滩上。河水浸湿了她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凉意,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寒。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全部。
而他……什么也没说。
这无声的离去,比任何直接的揭穿或斥责,都更让她感到心惊胆战,前途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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